宗继被架着胳膊,一路倒拖至皇宫门口。望着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议政殿,他脑海中不禁浮现了许多过去的场景。
有关于刚刚过世的祖父还有其他亲人的记忆:从他咿呀学语起,他的生命里就缺少父亲的陪伴。从常年在外戍守作战,一年一见,到后来战死沙场天人永隔,印象里,所有关于抚育教养的责任,都由祖父和母亲完成。
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全家人的生活起居,从没有对于孤身一人的生活哭诉抱怨过半个字。祖父亲自完成他从启蒙到成人的全部教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立身成家、治国理政的道理毫无保留地相授。
可是,母亲有没有想过,比起衣食无忧的收获环境,他想要的更是完整温暖的家庭祖父有没有想过,把实现抱负的野心与驾驭权术的能力教给他时,他是否是真的想接受几代人传承下来的对于皇位的热衷?
还有关于霍存的记忆:曾经的霍存顽劣不堪,身为帝姬还一向被当做男孩子教养,在上有太子兄长霍征的情况下以女儿身被封为亲王,如此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每一任给她请来的老师最终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因为无力管束而引咎辞职。
直到大夏二百三十八年,那一年他十六岁,金榜题名战胜天下英才,又出身于宗氏家族,深受倚重,受命当了霍存不知第多少个王太傅。他和刚刚入仕为官的赵缜共同受命管教霍存这个当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混世魔王,竟然出奇地有了成效。
他初见霍存时便觉得这个小女孩是被父母兄长骄纵了些,可是断然不至于到了无法管教的地步,只不过是受不了那些过于迂腐古板的白胡子老头只知道说教,又打心底不重视女儿身的霍存,不愿意耐心相处,这才无法让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孩子接受,反而越发逆反。
而十六岁的他似乎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局面,他大哥哥般的年龄让霍存大心底愿意亲近,他的耐心更是让霍存培养出了认真学习的兴趣。至于护短的赵缜更是不分青红皂白永远站在霍存这一边为她撑腰出气,让霍存万分信任依赖。
说来好笑,那时宗继负责教霍存讲理,学习经传六艺。可是赵缜偏偏护着霍存不讲理,最后让霍存到了谁也不敢惹的地步。幸好霍存是聪慧明理的孩子,知道是非对错之分,纵使嚣张惯了,决计不会做出伤及大雅的错事。
后来霍征战场受重伤失踪多年,被认定死亡。储位空悬,到二百四十一年霍存十一岁那年,责任落到了她身上。再后来两年前先皇与先皇后双双病逝,他宗继与一干原本拥护霍征的帝党老臣受命托孤,辅佐霍存。
从霍存八岁拜师、十一岁立储到十四岁登基,再到如今她已经十六岁,有了亲政能力,到了筹备婚事的年纪。这八年来除了帝党老人外,几乎所有拥护霍存的势力都是宗继经手发展而来,是直接或间接的宗氏党羽,只有通过宗继才能利用号令。
在太傅摄政的时代看似一片和谐,只是如今霍存想要亲政,实际上除了鹿音歧、端木俍和赵缜以外,根本没有支持她本人的势力。剩下的不是听从宗氏号令,便是郑家暗中拉拢的势力,看似中立者无非是见风就倒的墙头草。帝党支持的从来都是一个“霍”字,以维护正统为己任,而支持霍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其中不乏异样的声音,或宣扬霍征未死,他终将归来,是众望所归或不相信一个被自己的太傅控制的小姑娘可以做好皇帝,想要另立旁系男丁。
霍存面临的这一切艰难,宗继一直心中有数,只是他一直逃避承认,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为了自己的专权,早已成为了让霍存焦头烂额、把她逼到绝境的罪魁祸首之一。
霍存原本是在父母兄长宠爱下无忧无虑的,并不需要在暗波汹涌的朝堂日日费尽心思地博弈。只是兄长与父母的离去让她如堕深渊,一时间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唯一能依赖的只有宗继。
宗继承认,自己乐于接受并且利用了这一份特殊的依恋之情,把年幼的霍存推上风口浪尖的位置,来达到自己掌控朝政,实现抱负的目的。可是渐渐的霍存的偏执和他的情有所属让原本加固关系的感情成为了加速嫌隙扩大的催命符。
还有关于赵缜:他年少时便听闻过赵家小姐的传闻,那是一位为孤弱无依的百姓奔走不遗余力,嫉恶如仇伸张正义的奇女子。她不仅侠肝义胆还精通文武,是不可多得的人中佼佼者。后来他们因为同样管教霍存而相识结缘,在那一年的相处中,未曾谋面时的向往与神交酝酿成了更加深挚的倾慕与欣赏。
不仅如此,随着认识的深入,他还发现了她对万物含情的那一面,那是最让他深深着迷、无法自拔的原因。
不论是为素不相识的百姓打抱不平,还是护短地保护霍存不受任何人的欺负和委屈,都恰恰体现了赵缜她对万物含情的性情。她时而勇敢,时而善良,时而又过分娇惯小霍存,生怕她一个宗室同辈里最年幼的小女孩被人欺负。那种富有生气的灵动侧颜让他渐渐深陷其中、心向往之。
即便共事短短一年后赵缜便在瘟疫侵袭全族的变故中销声匿迹,沉淀在他心中的情愫还是不减反增。分别的日子多一天,他的思念便多一分。无从表达的心意让宗继学会了最大程度的克制隐忍。
同时,他动用所有的关系,查探赵缜的下落。
昨晚他说他知道,其实他真的查到了赵缜这些年的去向,若非知道她就隐匿在霍存的身边成为了皇帝的暗卫首领,他又怎么会在那日选妃宴上贸然提出那样奇怪的问题问霍存是否在场的女子都可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