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是急着去看望宗公子吗？”年懿川提醒道。

“啊，是，对啊，去看他……走吧。”霍存重新迈开大步，可是在其他人看来总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因为宗继还在病重修养，所以霍存都让无关人等留在外面了，只带着赵缜和年懿川。年懿川执着地跟在霍存身后半步的地方凑着打伞，赵缜先行以一步去给霍存开门。

赵缜推门进去的时候，医师还在给宗继换药，身上的伤处已经处理好了，最后正在给手指重新缠上绷带。他还任由医师摆弄着，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上衣穿好，坦露着胸膛和肩膀，还能看得见身上缠绕着的带有血色渗透的绷带。他手脚上的镣铐都已经撤了，只是靠近床内侧的那只脚脚腕上拴了一个连着墙壁固定着的铁链。反正他伤重在身，根本下不了床，这玩意儿存在也没什么实质上的妨碍限制，不过是他还被限制自由的象征罢了。

宗继听到门轴“吱呀”的转动声，淡漠地转头去看。见到来人是赵缜，这才挑起眉来，有了几分愉悦的情绪。

他低醇的嗓音和缓地传出来，有一点哑：“我还以为，那日之后，直到这徒刑期满，你都不会再来了。”

他明明没有喝酒，可是那从口中传出来的声音偏偏那么醉人，充满着暧昧的气息。

霍存听到了宗继刚刚说出口的话，正要迈进门槛去的脚硬生生停在原处。

许久不曾见太傅了，如今听得他的声音该是欣喜才是。可是为什么，她有说不出的难过？

原本她以为，只有郑无止那样妖孽般的男人，才能说出这么吐露着醉人的暧昧气息的话来。太傅在她的认知中，从来都是从容淡定但却一丝不苟的人物。

原来，这样的话不是郑无止那样没正形的人才会说，所有男子都会的，只不过，只说给想说的人听。

她即将扶上门但硬生生停顿在空中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着。此刻她的所有情绪，都只能化作力气发泄在这双打不出去的拳头上。

这一幕落在不知内情的年懿川眼中，都能读出十成十的苦涩来。这其中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想必也只有霍存自己心里清楚了……

“我与你光明磊落，有什么不敢来的？”宗继不知道霍存在外面，可赵缜是知道的，她见这么半天霍存都没有进来的意思，也知道她心中不好受了，原来就没做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现在更是要说清楚了。别叫宗继这暧昧不清的话让霍存误会了什么。

可是这原本就只是依靠语气暗示出来不对劲儿的话，从字面上根本找不出什么错处来，再怎么解释，也只能是越描越黑，往霍存心上捅刀子。

就算是原封不动地把他们俩那天下午的一举一动全都跟霍存说一遍，那又能有什么用呢？赵缜心里是光明磊落，不会明知霍存那么喜欢宗继还做出让她难堪心痛的事情，可是就算这样她也还是的的确确是让宗继躺在她怀里，亲手喂了他吃饭吃药，替他当下看守的虐打，整整照顾了他几个时辰之久。赵缜这还是把曾经的情分藏在心底竭力克制着，更不用说从来就没对赵缜死心的宗继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再怎么解释，都没有意义，都改变不了宗继和霍存都把感情交给了不能爱上自己的人的事实。

此刻赵缜的话，显得那么苍白，既撇不清自己和宗继的关系，也无法叫霍存宽心，连让自己安心都做不到。

宗继哪里知道外面还有两个大活人站在门后听着动静，他朝着门口赵缜的方向偏转了一下身子，上衣从衣领处又向下滑落了几分，惹得赵缜避嫌，别过头去不拿正眼看他。

霍存原本还犹豫要不要进去，并且已经起了退缩掉头的想法，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在这里站下去还会让自己的心受到多少伤害痛楚，再让这两个自己这么亲近依赖的人扎上几把刀子。或者踏进去，打破那两个人之间浑然的气氛么？她会显得多么多余……

可是年懿川却是先意识到了非礼勿听，脚步往后挪动两下，踩雪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让霍存暴露了存在。

霍存所有的又羞又恼都一股脑涌到了脸上，连同唇色都是因为震惊而苍白着，又在雪天冷风里站了一会儿，此刻显得有些病态，状态不大好的样子。

她回过头狠狠剜了一眼年懿川，而后果断跨步走进了门。

“数日未见太傅，可好些了吗？听回宫来报的太医说，总是时睡时醒的。”霍存面上浮现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尽管失望且落寞，痛心且苦涩，可是望向宗继的那一双眼睛还是充满了无比真诚的情谊，写满了默默隐忍的执着。

宗继身形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原来自如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而后随即不动声色地把身子转回去，借着收回缠好绷带的手的动作，把自己敞开的上衣收拢了一下。

霍存心里冷冷笑着，心又凉了一截。如今她一进来就知道举止矜持了，刚刚赵缜在里面，也不见他执着什么男女大防非礼勿视，反而毫不介意露出自己身体上的伤痕，故意示弱来博取赵缜的同情恻隐之心。

果然是她的好太傅，不仅政事权术上的手段一流，就连撩女人的本事都不差劲。这些年来赵缜不透露行迹，她见他也是清心寡欲、举止矜贵自持的，原来还是有如此孟浪的一面。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劳陛下费心挂念。朝事想必并不轻松，陛下还需保存精力。”宗继语气变得正经，还是那么温润，却让霍存感受到了一股寒冷凉薄的意味。

“朕此来就是请太傅赐教的，这些日子无您，朕真是寸步难行！”霍存那“寸步难行”四个字吐露得极为缓慢且清晰，其中不止一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