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全心全意为你的皇帝陛下着想!可凭什么被防备被控制的还是我,你依旧光鲜亮丽地活着!为什么你一直有这么好的运气,先出生的是你,获得皇帝信任的也是你,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就要被舍弃被牺牲!”
“怎么,你还想再毁我一次?”
郑无时闻言笑了,笑得凄惨极了。
“出生的先后顺序我没办法选择,可我仍能把你排挤出去。这得到帝王的心,难道我还能如法炮制么?”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完全是气嗓。一身狼狈的人颓然地坐下:“你总是这么幸运……”
郑无止嘴角勾起了自嘲的笑,是么?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帝王的心。
这颗心怕是还牵系在宗继身上呢……
不过郑无时低垂着头,视线被垂下来的头发挡住,没有看到这一幕。
郑无止坐下帮对面的郑无时整理了一下碗筷,又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可是郑无时只是一味喝酒。
郑无止原本想劝阻他空腹饮酒伤胃,可不知为何话在嘴边打转后又吞了回去。他平静地又望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伸出手掸了掸衣摆上沾上的尘灰,站起身去,背对着他说了一句:
“好生收拾准备,明日随我回家。”
郑无时猛然抬起头看过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霍存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他回去,当他是三岁孩童么?
郑无止不用转过去都能料到郑无时是怎样的反应:“你没听错,明日回去一趟,不过到时候还是要随我回来的。”
没待他再有什么反应,郑无止便拔腿先走了,一刻都不再多留。
跟这个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好弟弟待在一起,只能让他压抑又有戾气。
奉命给郑无时沐浴更衣的人在郑无止离去后鱼贯而入,有的端着准备好的便服,有的提着热水,有的上前来给他解开桎梏,人手不少但有条不紊。
郑无时一直呆愣在原地,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弄,竟然都没有丝毫反抗的举动。
漏夜回去的路上,郑无止正巧碰上了凑巧都出来的宗继跟向开朔。彼时他还远远地正走着,只看见那两人也是刚碰上面。
他们似乎都有一些惊讶,是向开朔先出声唤了一声:“宗大人,好久不见。”
宗继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两人碰面时他是当朝丞相,帝王太傅,即便向开朔是异国贵客,也少不得对他敬让几分。可是如今他再唤他“宗大人”,这不知无心或是有意的称呼却充满了讽刺。
宗继面上巍然不动,十分得体又礼貌地笑了一下,弯下腰去深揖一下,停在那里:“王弟殿下安好。”
他如今既然已经进了宫,就应当是按着宫役的身份来对待的。这宫役说是主子,不过也只是最末一等的罢了,甚至比不上京娘那些手握实权品阶又高的宫人。历朝历代都设有这一位分,主要是因为宫中使唤的都是挨过一刀的太监内侍,比起寻常男子当然阴柔有余气力不足,原本就是女子的宫人力气更加小了,有些用到武力的差事又不能让负责巡防的侍卫兼职来做,而是要长居后宫才能随时供以差遣,于是便诞生了这宫役的角色,一般都是从没落的或者出身不高的官宦人家选择子弟入宫当值,名义上也算后宫的主子,不过干的多是为人支使的活计,而且女皇帝的时候毕竟少,多数时候都是男子做君王,后宫里的主子们自然是他如花似玉的妃嫔了,这角色不尴不尬,不大被人看得起就是了。
女皇帝的时候,前朝这宫役都是同时有另一重要给皇帝侍寝的身份的,反而原本的职能并不重要可有可无了,如今这宗继自然不例外。
身份如此,他也只能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儿事情,他还是能接受的,毕竟这向开朔原本就身份不凡。可若是有那些阿猫阿狗欺负到他头上故意找茬,恐怕他还没生气,霍存就会帮他把人发落了的。
如此想来,他在这宫廷里的处境也不是那么艰难,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适合大摇大摆地出去惹眼就是了。今日只是按着往常进宫来的习惯,倘若入夜未曾离开,就去荒僻安静的地方随意散步走走,无意之间碰上向开朔,实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冬夜实在安静极了,连虫鸣蝉噪都没有,落叶簌簌也没有。树叶都掉光了,虫豸也冻死了,要等到来年开春树木才会重新吐绿发芽,惊蛰时节才会恢复细细的嗡鸣。寒风朗月,照得此间分外分明,每个人的神情却都是温和下面包藏这阴晦的,即便这么明亮的月光,都不能叫人看穿看透。
此刻两人以及各自带着的一个侍从都不动,过了一小会儿,向开朔打破了僵持。他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客气了。”
宗继不卑不亢地顺着直起腰杆来,对方不说话,他不会主动找话头。于是两个人又这样静静对视了一会儿,在合适的分寸下打量着对方,势均力敌又都实力不俗的两个美男子在月上中天时静静相对,就如同一幅颇有意境的画卷一样,直到郑无止上前来,打破了这一分微妙的平衡。
“表兄!”人未到,声先至,他二人在视线看到郑无止之前,已经被他遥遥呼唤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过去。
郑无止这么喊着亲切自如,宗继却没想过要跟他套这个近乎,即便是上一辈姑舅亲上关系如此亲密的表兄弟,又能怎样呢?郑家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双生子都能因为自己的私利算计成这个样子,区区表亲,与陌路之人无异,添不得什么亲情羁绊。
“郑公子也好兴致。”宗继与郑无止两个人相对作揖而起,算是见过。
待到走过来到了宗继身边并肩站着,只有两步之遥的时候,郑无止才故作惊讶地看向向开朔,仿佛他刚刚看见向开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