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临出门还是嘱咐了一句轮值的人，叫他们有点儿眼力见儿，见着陛下哭闹累了体力不支了，及时跟两位郎君提醒着，该用膳就传膳，必要时刻叫一直候着的太医院掌院进去请平安脉，万事都要有备无患才好。

“你先出去。”宗继的话里没什么感情，如果有，也不是什么和善的情绪，那时嫌郑无止帮不上忙只是碍事儿罢了。

郑无止原本以为自己做出让步已经可以了，没想到宗继直接要他走人，哄不好霍存，连陪着坐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了？是谁说的这宗继心在赵缜身上，对霍存没半点儿情义？郑无止怎么看他这趁人之危的专横一点儿不比他郑无止的醋劲儿小？

可是霍存这个白眼狼居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连装聋都不装，反而还帮着宗继赶他！

“去，去吧，你先出去，休息一下。”霍存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推了推郑无止。

他才不要她这个时候的客气体谅！

可是郑无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别看霍存现在是哭，其实不光是伤悲，心里肯定烦躁得很，既然说出这话来了，那他也只好走，不能再雪上加霜给她添堵了。毕竟霍存这话已经说出来了，就算本意不是多么反感他坐在身旁，可是他也不能明着拒绝她非要留下，这样小小的忤逆刺激，都有可能让霍存产生更激烈的情绪爆发，他舍不得为了自己得偿所愿就叫霍存不舒服。

于是欲言又止几个瞬息之后，郑无止还是乖乖站起身往外走了，不过临走还是在霍存发顶留下一个吻，既是对霍存的告别，也是最后给宗继找一个不痛快。

让宗继这么欺负他！

不过说实话，霍存这里竟然还真的因为郑无止这么一个温柔的动作而让冰凉的内心有了一丝丝的触动回暖。

不过还是杯水车薪罢了。

宗继目送郑无止完全关门走远了，才完全放下了如临大敌的感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跨一步又转身，刚好落座在霍存的另一边，不过不像郑无止刚刚那样紧挨着，而是还保留了一拳多点儿的距离。

终究还是不爱。

终究还是有男女大防。

即便他们如今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是有一道或许不宽阔但十分幽深的沟壑横亘在二人之间。

并且这道裂缝两边的峭壁正是相对分离的趋势，别说想着能够逐渐并拢消失了，能够有什么法子控制着不要再做分离运动，就已经实属不易了。

而此刻宗继的温柔，对霍存的关心，正是难得的美好，是拉回距离再好不过的契机。

霍存还是闷头，只不过哭累了，一直号啕也是一件极费体力的事情，她此刻实在没了力气，改作啜泣抽噎，但是脑子还是嗡嗡地杂乱着。

后背上突然有了两下轻拍，叫沉浸的她一下子有些激灵。

宗继几不可察地微皱了一下眉头。即便霍存再怎么专注，两人八年相处中培养出来的默契感应不是假的，一般情况下就是瞌睡或者沉眠时宗继的靠近，或者偶尔有意无意的触碰，霍存都是会在潜意识中卸去防备的，不会又这样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这是在昭示着，他们两人已经不知不觉间生疏到一定地步了么？

还是，不至于那么严重，但是霍存心目中那个不设防的角色，那不设防额信任，转交别人了？

宗继不敢再去深想自己内心突然因为这一个小细节产生的怀疑，眼下霍存不还是最吃他这一套安慰么。

连郑无止都被他给顺利清理出去了，还有谁地位能越过他去呢！

霍存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不过这只是二人的主观想法，他们判断情况是这样的，想法是这样的。

然而有的时候，人自己都并不能清晰地读懂自己内心究竟如何想。

眼下宗继是把郑无止这么一个碍他眼的存在从含章殿中给清理出去了，可是霍存的心里呢？宗继还有那个能力清场独占吗？

霍存觉得自己最最需要的是宗继，眼下唯一奏效的也是宗继。可是曾经那些过往终究不如未来要过的日子长。宗继累积的这点儿特殊意义，在霍存的人间，能够用上一辈子吗？

谁都不知道。

郑无止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把握真正获得芳心。

未来是未知的东西，传递给所有人恐惧、兴奋、刺激……

人都会被自己最本能的欲所支配，即便克制，不过一时一地，某时某地。

端看是哪两个人，能够达成灵魂最深处的契合，相处之时能够不那么劳累疲惫，就能相视一笑，携手安度余生。

一切未定。

霍存感受到了宗继轻拍自己的后背两下，但是没有立即抬头。

这像是哄孩子一样的慈爱，正是愈发觉得自己孤弱无依的霍存最最渴望的。这渴望并不是体贴的爱人就能够满足得了的，其实霍存，正是怀念从前还做小公主的时候父母疼宠、长兄溺爱，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自己万事不用操心的感觉了。

宗继就是现存唯一地能够把她拉回过去的人，也因此在霍存心中如此重要不可替代。

只她是那些终究都只能是回忆罢了，自己已经长成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时而贪恋怀念可以理解，但是没道理再幻想能够一切回到从前。

事实上，今后霍存这样出于孤弱无依而产生的敏感伤悲，也会随着年龄继续增长而越发变少，最后只有满心释然与平静回想，彼时她已经完全经历过了疼痛的青春成长，知道人活一世，不同年岁有不同的人生阶段经历，对应着不同的心态活法，该悦纳当下的实在生活了。

而宗继，原本就是她幼年快活无忧生活的缩影窗口的存在，将会伴随她越来越少的偏执一起褪色远行，淡化透明。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而此刻，霍存还抓着那点儿贪恋不可放手，与宗继单独相处，纵使寂寞无言，也是溢满心扉的幸福。

她保持着弯腰低头的上身动作不变，朝左面宗继那边转了转，又挪了一下拉近距离，有些撒娇无赖似的趴上了宗继的双膝，在充满他干净舒朗气息的怀中轻轻蹭着……

宗继身子一僵，双手有些无所适从地架了起来，而后一番思想斗争过后，还是对于小徒弟的宠爱关切占了上风，认命般无奈叹了口气，缓缓落下了双臂，搭在霍存露向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摩挲着、拍着，就像是哄摇篮中的小孩子睡觉一样。

温柔，极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