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止面无表情,只是周身的气氛冷清,微微透露着些许悲切,他没有再开口,只是无言地坐到了床边上。霍存又往被子里头钻了钻,想要通过一条被子把两个人的世界隔离开似的。
郑无止却又往她那边凑了凑,伸出手去隔着被子轻轻地搭到了霍存的腰上,微微用力,按得她舒服一些。
霍存脑海里却是挥之不去的昨夜的记忆,这样简单的触碰都叫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似的,避之不及。她有些激动:“出去!给我出去!”
偌大的寝殿中,只闻得一声叹息,空空旷旷的,回荡许久。
“前几日亲口要我答应与你往后余生都好好的是你,今日这样百般逃避连看我一眼都不肯的也是你,我知你心中难受,可是你又想要我如何呢?我也想与你一同经受风雨,即便没法一生平安喜乐,多少陪在你身边分担也好,可是你不给我机会,我怎么做?”
他的声音很轻,疲惫极了,就好像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邪魅的气息一扫而空,满是沧桑。
霍存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也不说,只是为了压下所有的呜咽声,她喉头简直就像是吞了石头一样的难受煎熬。
她也不动,只不过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像是猫儿被抱起来的时候害怕不安的反应一样,郑无止正是察觉到了,抽回了自己的手去。
当腰际的温热触碰感蓦然离去的时候,霍存顿时觉得自己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
她知道做女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当初八年里她还一直认定自己非宗继不可,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说不出来的难过。她站在皇帝的位置上,无数次设想过将来不得不左右流连的情况,也尝试着说服自己及早接受现实,甚至会刻意用端木俍的想法一遍一遍重复着给自己洗脑,后宫众多各有千秋的美男子,坐享齐人之福有何不可,后来也就没那么抗拒了,可是毕竟想的跟实际的永远不可能完全一样,没迈出那道坎儿,不算是真的做好了心理工作,能够不在意。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第一次会给谁。
宗继还好,与她朝夕相处都恪守君子之礼,非礼勿动。可是在跟郑无止每日亲密的相处中,他不是没尝试过引着她“渐入佳境”,不过每一次都被霍存给避开了。
郑无止有的时候会因此而多想一些,觉得霍存是不是还没有足够接纳他,霍存自己心里更加清楚一些,其实她对哪个人都是这样逃避的态度,无论是郑无止也好,或者宗继也罢,更别提别人了。或许只是因为宝贵的东西不想被破坏失去,所以无论与谁有了第一次,还是这样没有充分准备,稀里糊涂就失去了的情况下,理所当然的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可是这人之常情,正在以霍存为中心的种种人际关系中造成严重的裂隙,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且谁都不知走向。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不是不在乎对方的感受,可是都囿于自己的想法中出不来,别扭至极,京娘守在门外,心急如焚。她一个局外人看得清楚,对于一个非富即贵的女子来说,多几个男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没人指责什么,大家都看得习惯,所以这第一次与谁不是什么大事,端看自己开心,可是霍存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同啊。
她虽说说得上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也不为过,平时行事也是出了名的不拘一格,可是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她比谁都看得重,又没有个女性的长辈在她身边教着,自己长到快十七岁了,还是不通人事,更加的难以跨过那条防线。
宗继或者郑无止,这两人哪一个都说得上是配得起她的佼佼者,她看在眼里,无论陛下最终更偏心选择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可是她心思还没有定下来,就这样没经过深思熟虑,稀里糊涂的过了一晚,肯定是糟心。
原本她心中那杆秤已经是往郑无止这边偏了,经此一事,恐怕宗继那边又会重上几分,原本就没斩清的情分,现下更添了不小的牵绊,或许这件事情的影响,还要比她想象中眼中,波及一生也未可知。
在现下这样思绪混乱关系不定的情况下,里头两位祖宗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在冷静沉淀下来之前三个人互不相见,过一段时间再说,可不能逼得这样急就叫陛下做出个决断来。
过段时间来看,或许霍存她就看淡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比起那标配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皇帝们来,她已经足够纯粹钟情了,实在不必自苦如此。
幸好召宁宫来了人,她听了禀报有了进去打破僵持的理由,就算这消息不算太好,也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启禀陛下,召宁宫来报,宣君殿下一日长跪,已经大伤身体,牵动了还未痊愈的外伤,伤口已经重新崩裂流血,可是下人怎么劝都劝不来,御医到了都不肯让看诊,不敢再耽搁下去,过来请陛下拿个主意。”
霍存闻言猛地坐起身来:“愿意跪让他跪去,你们以为他这是给朕谢罪呢?他这是给自己谢罪,给赵缜谢罪!对了,让赵缜过去,叫他们两个说去!”
室内登时只有霍存急促的呼吸声,其余的连地上掉根头发的动静都能听到。
“罢了,我去看看,你歇着吧。”
郑无止已经不知道该称呼霍存“陛下”还是“清述”了,索性不唤她,这样躲了也好,彼此自在。
他就算再怎么不甘让宗继占了这个先机便宜去,不愿意看着霍存跟宗继再亲近回去,可是他更不愿意霍存气不顺,若是真下不来台叫赵缜过去了,两个彼此有意思的人见到了互诉衷肠,不更叫霍存这个皇帝没脸?
恐怕眼下外头就已经有把昨夜风流传成霍存对宗继霸王硬上弓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