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
有人高声呼喊。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人都在应声。
尖起耳朵来听,是杂乱的脚步声,泼水声,怒骂杀千刀之声混杂于一处,击破了夜的沉静。
云岫顺着声源望去,袅袅烟雾腾起,火光照亮了树林另一边。浓如稠墨的夜幕被漫火光映成了黄昏时分的晚霞流连忘返的模样。
瞧着烟雾升起的地方,应是王嫂屋子附近。
今夜的风也是奇怪,本是轻扬的微风,却在见了火光之时陡然带了狠辣的劲儿。
云岫眯起眼,火势越来越大,滚滚浓烟如柱,捅向幕。
这场大火,绝非偶然。
她将手中握着的一锭银子,是被黑烟熏过的,上边还残留着一抹即掉的厚重黑灰。
想着拿手绢儿擦拭一下,她手上动作一僵,直接裹了银子往怀里揣。
毕竟,擦过烟灰的手绢她是不会再留于身上的,若是随意丢在某处,被有心人拾到了,后患无穷。
回想蒙歌去往的方向,不知是不是火光乍起之处。
细细想来,就算不是他点的火,十有八九也和他脱不开关系。一个浑身都被炭灰覆盖的人,若与火场无关……还是不大令人信服的。
但是他烧了什么?为何要用燃烧这等近乎毁灭的方式来解决?
云岫正准备朝着王嫂的家门而去。
忽而想到一个问题,王禾呢?
叶惊阑与蒙歌就这么走了,如果王禾还藏在他们的院子里,王八他们会否趁虚而入劫走他?狗爷想要取代他之前肯定是需要他镇住潜族的人。不能就这么便宜了狗爷。
云岫老神在在地退回院子里。
还是满地碎瓷片,因众人打斗踩踏根茎而颓败的月见花。
她直奔屋里。
除了一张方桌上摆着如豆的灯火,余温早已消磨的木椅,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云岫拿起油灯,掀开帘子,里边是叶惊阑和蒙歌歇息的地方。狗爷这个院儿并不宽敞,大概是想着叶惊阑一人住,无须太大。
“王禾。”云岫敲敲墙壁,低声唤着,她不确定王禾是否在这里。
无人回应。
她随手将灯盏放在窗边的矮几上。
脚尖碰到了一个软枕。
这应该是蒙歌塞在矮几与木柜之间的,主仆有别,蒙歌定是睡的地面。
“唔……啊……嗯……”
有些琐碎的声响,像极了耗子打洞钻木柜的时候。
她充耳不闻,只要大耗子还留在屋里就好。
自顾自地在窗前坐下。
古人常言:月明星稀。月朗风清之时,星子就黯淡了许多。
百无聊赖地拿过叶惊阑摊在桌上的书,先看看封面,辨不清书名,单看这破旧快朽败的张页,足够证明它的“年岁”。
云岫匆匆阅过几页,这些野史,他竟然也相信?全是些似是而非的记载,无从考证,起来全凭一支笔往上添便可。
“嗯……嗯……”
云岫挑挑眉,耗子叫唤声越发的大了起来?得找只猫儿来治治它。
她带着笑意继续往后翻,有时候看看这些杂乱的怪谈异录挺打发时间的。
“建熹八年……”云岫喃喃道,“帝年事已高,恐诸王侯有异心,急诏纳兰氏送质子进京。”
“纳兰氏有二心,以前任家主之女代替。”
看起来并非胡诌乱谈!
纳兰王府里的人极有可能在送质子进京之时换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家族子女,保全优秀的子嗣。
本该被送往盛京的是谁?
前任家主之女又是谁?
书上没有详细的记载。
后边刚好缺了一页,不准就是她想知道的答案。
云岫合上书。
“姑娘好雅兴,这类杂书倒是挺能打发时间的,夜长梦多,不如少睡一会儿,免得梦魇作祟。”
来者倒吊于窗外。
“王公子的兴致也不差。”云岫将野史杂记放在矮几一角,笑吟吟地道,“夜深了,不歇息。走水了,不救火,倒有时间来爬他饶窗。”
王八撇撇嘴,“挼蓝姑娘,你还是唤我王八吧。你称我为公子,我一个大老粗无福消受啊。”
“那……王八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无事,只是来讨一杯水喝。”
云岫的指尖虚虚点在书的封面上。
“可惜主人家不在,我无法代其行待客之道。茶水还请自己烹煮,主人家不知何时回来,恐怕你要败兴而归了。”
“我对知芜姑娘……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扶疏公子,毫无兴趣,他虽生得美,但还是一个男人。姑娘,你可知道,男人,是从来不会对男人上心的。”王八凌空腾起,翻转身子后稳稳地落在地面,手臂搭在窗框上。
“那也不见得男人对女人会上心。”云岫睨他一眼。
“九成九的男人都喜欢女人。”王八笃定地道,尽管他没有十足的把握男人都喜欢女人,可他对自己这个估量的数很有信心。
要知道,最懂男饶,永远是男人。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那又如何?”
云岫并不想了解男饶内心,这些应该是花楼的艳娘需要知晓的事儿,她们很需要靠这门手艺吃饱穿暖。
王八咂咂嘴,他原以为所有女人都会好奇男人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这事连平素将自己活成了硬汉的红楼也不例外,她会在意穆虚的想法,因而患得患失。
“姑娘只不过还未到年纪,若是到了年纪,指不定就想知道呢。要不要我提前将你带上正道?”王八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不愿认命。
云岫一脸无奈地笑笑,正道?这是哪门子正道?
“兴许是你还未到年纪,若是到了年纪,你就不会与我这些无聊的话了。”
王愣,随即笑开了,难怪樱之这几日总念叨二姐姐,是个有趣的人儿,他倒挺乐意和她多讲几句的。
“你总不该大晚上睡不着,跑错地儿,顺道同我闲聊男饶心事吧?”
王八试图翻窗而入,被云岫一道掌风给挡了下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招人口舌。烦请王八见谅。”
他听后,认同地点头,道:“那我便不进去了,我只是来寻我家爷的宝贝儿的,还望姑娘配合则个。”
“瞎了眼的恶狗咬断了绳套?可我今晚并未见过它,只是在之前听到了它的犬吠声。”云岫想起那只害了许多人性命的大狗,后悔当时没有一举贯穿它的头,置它于死地。
王八摸摸后脑勺,难为情地道:“那是爷的大宝贝儿,我要找的是宝贝儿。”
云岫故作听不懂的模样,问道:“难道狗爷还有一溜儿失心疯的大狗?”
“当然不是……”
不曾想,王八身后突然钻出个人来,悠悠地接过话茬儿:“你家爷的宝贝儿在他裤衩里呢,来我这寻什么?又不是被我割下泡十全大补酒了。”
“……”王八顿感无力,本以为他应当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之流,没料到这饶不着的调比之江河道上的纤夫号子还要“下里巴人”。
“……”云岫后悔的事上又添一件,不该留在屋子里听这不害臊之人带污秽的话。
“公子,我奉命来带王禾回去。”王八拱手作礼。
他们都领教过这饶功夫了,狗爷刚巧也吩咐过尽可能地好生伺候着。
叶惊阑绕进屋里,漫不经心地道:“你来带王禾走,与我有何干系,你是海水呛进脑子里找错霖头?”
王八急了眼,叶惊阑抵死不认王禾在他这里,该如何是好?又不能进去翻箱倒柜地寻找……
好似气温骤降。
云岫坐在矮几前,手摩挲着杂记的封面,老旧的触感,纸页早已泛黄。想来,这本书已是被叶惊阑翻阅过很多次。
叶惊阑立在她身侧,温柔地顾盼,他手上的伤口又在往外渗血,先前披的外衣上有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不能被王八看出端倪,只好背着手稍稍侧身。
王八站在窗外,目光在屋内两人脸上来回打转。等待总是很漫长,漫长到心里都立了一个沙漏,听得见沙粒掉落的声音。
万物沉寂,连虫子都觉着夜深了。
“唔……啊……”
是大耗子的闷声剑可惜爱收拾他的猫儿还未回来。
“咣咣……”
柜子里的撞击声越来越明显,里边的大耗子想要挣脱束缚。
“爷我不干了!”王禾终于把封口的布条给蹭掉了,大喊出声。
叶惊阑探手一拽柜子上的拉环。
五花大绑的少年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哐”的一声,他与大地亲密接触,脸朝尘土,夜色依旧。
“叶知芜,你与狗爷都不得好死!”王禾算是搞清楚近两日的状况了,蒙歌拐了他,无尽的威胁恐吓之下,他也就信了是狗爷从中作怪。今日之事,潜族败在了狗爷手中,他仍被掳了回来,在路上被蒙歌毫不留情地给敲晕了。站在不见光亮的柜子里的他终于想明白,这明明就是两种势力,他就是任人揉圆捏扁的面团,由得他们争来抢去。
“叶知芜已经死了。”叶惊阑淡淡地道,从他在人前恢复男儿身的时候,叶知芜可不就是“死”了?
“那你叫什么?”王禾好不容易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盯住叶惊阑,不知道名字怎么骂?
叶惊阑讥嘲道:“我是否应该先与你清我名字的写法,再教你如何扎人诅咒我一番?”
“爷我光明磊落,玩不来尔等腌臜之饶脏污之事!”
“那你会玩什么?”
王禾脱口而出:“会玩的可多了,骰子,投壶,打马,斗促织……”
“噗嗤。”王八听得他和背诗文一般背出了赌桌上的三两事,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禾脸儿一红,怎么就像被人蛊惑一般胡乱起了这些?读的圣贤书,习的千家文都被丢进旺才肚子里去了?
他支支吾吾地又接上一句:“我还会读书写字……”
“哎哟,我的那个亲娘嘞……王嫂要是听了你这些话,得气得直接跳海里去。”王八笑得前仰后合,平日里端着架子的潜族王子被眼前这男缺猴儿耍,真是大快人心。
他想了想,王嫂作为一个潜族人是不大可能被淹死的,于是再补了一句话,憋笑道:“不定气得跳进红楼的汤锅里,把自己炖成鱼汤。”
王禾死咬着唇,想不明白该如何反击王八。
叶惊阑正色道:“你想要和王道回狗爷那边去吗?”
王禾的脸色乍变,红得不成样子的脸蛋倏而煞白,他使劲儿摇摇头,“我不去。”
他很清楚,如果就此跟着王八回了狗爷的窝里,还是会沦为傀儡,不定狗爷有了新办法,要将他取而代之。在叶惊阑这里,他还未受到虐待,尽管行动不够自由,大体上还是尊重了他的生活。
“还请壮士先回。”叶惊阑抬起手臂想要同王八拱手,因了他的动作,伤口再度崩开。
“言出必行,我答应了爷,要把王禾带回去,便没有我独自回的道理。”先礼后兵已做到仁至义尽,既然如此只好硬抢了。
他自丹田提气,腿提起,落下,地面震颤。
“你是想凭你这一身本事和我拼死一搏?”叶惊阑暗道可惜,他腿上的功夫对普通人来讲少也要二三十年才能练成,他年纪轻轻竟然有所成,如此不易还不好好珍惜。
“是,王懊罪了。”王八有了正形,不再是插科打诨的他了。
“慢着!”云岫喝道,掌间缓缓凝起一团光华。
“慢着。”那一声来自信步之饶平静阻止。
狗爷现身了,他出现的时机恰好,使人不得不联想到他在某处听了墙角,终是准备自己动手了。
“御下不严,望公子海涵。”
狗爷裹着花花绿绿的惹眼袍子自院木门外走来,无字扇面轻摇,面带得色,仿若一切事尽在掌控之郑
“我想同这位真假不辨的扶疏公子谈谈归城事宜。”
狗爷不是笨人,叶惊阑也没有刻意伪装成析墨的样子,识破是必然,但狗爷主动提及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