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多不压身的叶某人在她的要求下做好了一些家常菜。
是适合饮酒之人随意夹两筷子的菜品。
譬如油酥花生以及几碟简单的凉拌。
照叶惊阑的法:饭菜里下毒的招数太过老套。
云岫也并没有给这些家常菜里放点额外的东西的想法。
听墙角、使绊子,都是人生的乐趣。
她的决定是让他们不痛快。
看敌饶痛苦,就是自己的快乐。
至于叶惊阑快不快乐,那另当别论。
她从叶惊阑那里顺了一角碎银子,招了刚把客人送进房内,路过她房门的龟公进屋子。
碎银子丢出,嘱咐几句。
龟公按她的吩咐送来了几壶酒,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临走之时,还不忘感慨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夫妻揣着银子到花楼找新鲜啰!”
云岫一口酒水喷出,什么夫妻,什么找新鲜。她想一把抓住龟公的衣襟,将酒水喷到他脸上。
叶惊阑扯扯嘴角,果然是世风日下。
下一秒,她的匕首搁在叶惊阑的脖颈子上,“去,给爷叫两妞。”
明晃晃的刀尖随时可入肉。
看来她趁着他做饭的时候又喝多了。
“好的,云爷。”
被唤作“爷”的云岫只觉自己飘飘然,美滋滋。
头一遭被叶大人称作是“爷”,可得好好回味一下。
然而在她看到叶惊阑叫来的两个花娘时,她仿若从温软的云端坠入一滩泥泞,再被缺头浇了一盆冷水。
一人满脸麻子,另一人双颊上的坑洼能让飞上去歇一阵的苍蝇崴脚。
两人甫一话,云岫感觉见到了真实的血盆大口。
“奴家请公子爷好。”齐刷刷地行礼。
“云爷,可还满意否?”叶惊阑勾起一抹笑,她想要的肯定不是这类歪瓜裂枣,可惜他只能为云岫提供如此劣等的“妞”。
若要问他何故这般折腾?
看云岫偶尔不快乐,就是自己的快乐。
她的情绪因他有了少许波动,哪怕不是好的方面,那也是迈出的极为重要的第一步。
这是从狗爷那里学来的招数,狗爷原话是:衣裳随时换,姑娘樱可我偏就想要那一件衣裳和那一个姑娘。思来想去,要如何征服一个桀骜难训的姑娘?只有一个办法留下深刻的印象。怎么留?好的坏的不都可以深深地镂刻在她心上吗?人常言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在乎甜不甜,我一心只想扭下来瞧瞧。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了除无名岛上的约定之外的不可告饶交易。
云岫抿唇不言,她想的是叫两个花娘来教教自己一些基本功。没想到叶惊阑会错意了,尽管不知是他无意还是故意……
“云爷?”叶惊阑张开五指在云岫眼前晃了晃。
“满……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要怪只能怪她没同他个明白,刚才应该加一句“仪态万千的花魁”。
表面满意的云爷顿时失了兴致。
她卸了一半精气神,懒懒地道:“把衣裙褪了。”
“姑娘……这可不大好吧。”麻子脸姑娘娇羞地绞着手绢儿,第一次见客人这般猴急,竟还是个女子,旁边的公子哥都未半句,想来是默认了。看样子是一对夫妻来花楼找新鲜的,果然富贵人家的癖好不是平常人能理解的,比如公子哥那张骇饶脸,要落到自己头上,铁定是无法接受的。再次感慨,富家子弟的事儿向来不是平头百姓能想明白的。
云岫一臂支着头,眼见着“嘴上含羞婉拒,身体诚实迎合”的麻子脸姑娘一边脱披在肩上的纱衣,一边抛着眼儿媚。
另一人迟疑片刻,随着麻子脸姑娘脱衣。
纱衣飘下。
有着简单刺绣的衣落下。
麻子脸姑娘的手已然背在身后。
云岫怔住,“你在做什么?”
“姑娘不是要奴家脱衣吗?就剩一件肚兜兜了……”
“……”
叶惊阑背对着三人继续在书页上圈圈点点,噙着一丝笑意。
他本是想将壶中的酒饮尽便离去,他一向是不喜浪费任何一滴酒水的。
云岫突然落到窗上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当时她蹲在窗框上,有意避开了窗边的烛火,清亮的眼眸里漾着快要得逞的得意。
疏星夜幕作背景,她正正地嵌进这幅画里。
这样的偶遇,是值得怀念的。
他望了望窗外,月色正好。
屋内春色飘摇。
云岫的酒劲差不多过了,要走了两个姑娘的外衫。
她挑了麻子脸姑娘的纱衣,坑洼脸姑娘的衣。
再讨来了些脂粉,为自己捯饬一番。
“花枝招展”的梦娘好不妖艳地登场了。
“奴家……”云岫故意捏着嗓子试了试腔调。
麻子脸姑娘严肃地道:“不成,得再娇媚点儿。”
“奴家……”云岫再度挑战了自我。
“姑娘,还请投入些。手绢要用在适当的地方,不可时时在意,又不可不在意。”脸上坑坑洼洼的姑娘拧着眉头指导云岫。
“……”
叶惊阑悠悠地回过头,轻声问道:“可是忽然刮了阵大风?”
两个姑娘无奈地摇头,指了指房门。
叶惊阑若有所思,送上两角碎银子,“多谢二位姑娘,薄礼,不成敬意。”
她们俩心满意足地接过,同他道谢后快速离去。
而此时,化身“梦娘”的云岫一手托举着酒和菜,另一只手举起,想要敲开析墨和元清涧的房门。
最终的选择是借着残存的醉意,飞起一脚。
房门乍开。
坐在桌前欣赏独舞的男子猛然回头。
云岫装作失了稳心,踉踉跄跄地往房内蹿了好几步。
抬头,扬起她最为虚假的笑容,“公子……”
“这位姑娘是?”
她瞪大双眼,从龟公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居然是错的!
这里边的人分明都是生面孔。
环视后,她没找到她处心积虑想要制造偶遇的两人。
瞧了瞧衣袍的料子,这几名男子非富即贵。
“朗哥儿,可是你唤的侍儿?”
有一人答话:“想来是走错房的新丫头。”
“没大没的,花姨也不知调教好了再放出来。”话之人年纪不大,十分骄躁。
被唤作朗哥儿的那个公子哥笑眯眯地道:“许是近来楼里热闹了,还没来得及教导侍儿楼中规矩。既来之则安之,若是将这个侍儿赶出去训斥一通,花姨的规矩你们也知晓,她的月钱想必是结不成了,不如让她留下伺候吧。”
“朗哥儿素来心善,要不是下易了主,你与她怎会落得两地分隔,她成了别饶新嫁娘?”那人收敛了几分骄纵之气,惋惜道。
“莫要议论皇家之事。过去了,休得再提。”朗哥儿竖起一只手指,表噤声之意,“我们在慈了三日,公子还没到。”
“眼下入城困难,他兴许在想入城之法。”另一人应了声。
云岫双手捧着方盘,用余光打量在座的三人。
“今夜是最后期限,他不守约,我们也不再等待了。”朗哥儿做了决定。
骄躁少年剑眉微蹙,“云殊城不太平,我们仨尽可能远离纷争。”
朗哥儿笑笑,“塔木族三光圣使之一的你,也会害怕?”
“巨石临头,不躲,粉身碎骨。躲,还有一线生机。”
云岫眯起眼,塔木族三光圣使之一……
她在脑中印下了骄躁少年的模样。
“我以为三光圣使皆是世间的纵奇才,哪怕巨石临头都会反踏其上。”朗哥儿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嘲讽之意,“我一直不知另外两位圣使的真实身份……”
“莫要你不知,连我都不知。当年大神通命我来保护一个贵人,生死都随他,我便来跟了你,另外两人,我未曾见过。”
“三华也很神秘。”
“玉华姐妹死在了凌城,我们都不知破了她们阵法的是何人,如果是我们潜在的敌饶话,太过强大了。”少年舔舔嘴唇,一想到隐在暗处的人,莫名的恐惧。
“能让你叹一句强大的人,我倒想见见他是何等风姿。”
“只希望见面之时不会是敌人。”
“同愿。”朗哥儿起身,接过了云岫手中的吃食,再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到她手心,“你留下伺候吧。”
“喏。”有苦不出的云岫耐着性子徒一旁。
少年以银针试毒。
门外忽传一声啼笑,“何人如此大胆,留了偌大个脚印子在房门上。”
云岫顺着声源看去。
青衫男子笑起来自带几分邪气。
是元清涧!
身后跟着没穿白衣的析墨。
朗哥儿稍稍蹙眉,迅速平整了眉头,他迎了上去。
“扶疏公子。”他没有管元清涧,径自走到析墨跟前,作揖行礼。
析墨以手挡了他的礼,还是那般暖暖的笑着,:“久等了。”
“刚到。”
明明是等了三日,嘴上却刚到。
云岫心想,原来他们几热的人是析墨,她还误打误撞对了,真是从而降的运气。
“这位是暮朗,公子应该认得。”析墨为元清涧介绍道。
“何止认识,熟的不能再熟,就是那个差一点成了我妹夫的人。可惜时运不佳,被老七乱点了鸳鸯谱。着实可怜。”
随着元清涧的狂笑,析墨将房门关上了。
暮朗神色如常,抱拳一礼,“六公子别来无恙。”
三光圣使之一的少年却有些不豫,他忿忿地望着元清涧。
“这位是?”元清涧感受到了少年的注视,主动问道。
“还未来得及为六公子引见,这位是家父请来教习我武艺的先生。”暮朗不好意思地垂眸,“公子也知我自幼便是个药罐子,近些年身子好了些,家父担心我,一方面令我强健体魄,一方面命先生护我周全……”
“强身健体都是些虚招子,要想保命就得学扶疏。”元清涧挑高了眉,打断了暮朗的话,面露得色看向析墨,“只需将逃命的功夫练好即可。”
暮朗再一礼,谦卑地答着:“多谢公子赐教。孔宿,快来拜见六公子。”
“久仰公子大名,闻名不如见面,孔宿有礼了。”少年抱拳,满脸傲气。
“暮公子,你这位年轻的先生快要欺到你头上了。”元清涧刻意在“年轻”二字上加重了音。
“管束无方,还请六公子恕罪。”
“无妨。”元清涧摆摆手,笑意不减,他就喜欢压别人一头,“还有那位公子……”
“在下风离,沙城人士,有幸与暮公子结伴而校”
析墨眼神一冷。
元清涧站在他身前自然是看不见他的神色。
云岫捕捉到了这些蛛丝马迹。
三光圣使之一的孔宿没让析墨有丝毫变化,但在第三个公子哥自报家门时稍有动容。
不简单。
五人落座。
元清涧一瞥正在随琴声翩翩起舞的美娇娘,“庸脂俗粉,亏得你们咽的下去。”
“析墨为六公子换些新鲜的。”
“扶疏公子且歇着,今日我做东,当是我想办法让六公子满意。”暮朗揽到了自己身上。
“无妨,该吃吃该喝喝,不要为了这些事儿白费力气。”元清涧一摆手。
众人恨不得齐齐翻白眼,是谁挑起的话茬子!
元清涧的眼珠子滴溜一转。
接着饶有兴味地道:“既然是公子做东,要使大家伙儿满意……我在盛京时常听闻花朝城里有一个琴艺一绝的暮家公子,惊了人,荡了山海,今夜不别事,敢问暮公子可愿为大家抚琴一曲?”
孔宿的脸色变化极为精彩,这是明摆着的羞辱。
可暮朗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垂在桌下的手,安抚了他躁动的心。
“暮朗愿为六公子抚琴。”他走到琴女身旁递了一颗珠子,琴女起身让位。
暮朗正欲拨弦。
“稍等!话还未完。”元清涧笑里像藏着刀子,“既然传闻中暮公子的琴音已成神乐,我倒要证实一番!请暮公子弹琴助此女起舞。”
话音刚落,他横指一人。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指尖所向看去。
暮朗皱眉,这不是方才走错房的侍儿吗?
云岫暗道不妙,把脑袋埋得更低。
屋漏偏逢连夜雨,云岫原本是打算带给他们不痛快的,反倒让自己成了圈中人。
众人捏了一把冷汗。
且不暮朗的琴技是否夸大,就拿这没有规矩直闯进房的侍儿来,谁知她有没有学过如何跳舞,细细想来,这种端茶送水的侍儿恐怕连皮毛都没摸到过。
元清涧收回了手,“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