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云殊城,夏风和蝉鸣。
热闹的长街。
还迎…
静到可怖的西平王府。
“啊!”刺耳的尖叫自西平王府的高院墙里传出。
这一声尖叫打破了西平王府的沉寂。
随后有人将一长条状物事抛上高墙。
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路过的老头想要抬头睁眼看个仔细,双眼被强烈的光刺痛。
他隐约之间见着一个如破麻袋般的物事。
叹口气,“定是云平郡主和未来王妃……不可不可。”
他拄拐离去。
挂在高墙上的“破麻袋”自腹分隔,在内,两条腿上是被麻绳勒出的血痕,一只脚上的绣花鞋没了。
在外,垂着两条断掉的手。
头皮被掀了一半。
两个眼眶子里,空无一物。
鼻翼上插了两根金针。
嘴角被薄而锋利的刀尖划开,直至耳朵根。这像极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而“笑脸”的拥有人,是消失了几日的白露。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
从后院门退出来的司晨腆着脸和韩叔道别。
韩叔抬抬眼皮算是应了。
司晨用指腹搓了搓一侧鼻翼,打着长长的呵欠,顺手带上了门。
今日他来得很早,是为了去账房处结月钱。
而在他刚到王府后门时,韩叔见着了他,就如同活见鬼了。但姜还是老的辣,韩叔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和往常没什么分别,与他打过招呼又继续晒太阳打瞌睡。
心照不宣。
大家看破不破。
司晨沿着高墙往回走,他对这条每日来回的路有了陌生之感,他自嘲地笑笑,大抵上是从未有过阳光下的漫步。
他的手掌摊开,另一只手反复点着自己刚从口袋里倒在手心里的钱币。
“分文不少。”他满意地将银钱装回布袋,收进怀郑给西平王府做工唯一的好处便是按时领工钱。
再掏出了一个粉桃色的荷包,隔着布料摸了摸,暗自估量了一番。
常年靠长工短工过活的人对包里的碎银子有几角这种事是相当的敏福
云平郡主果然阔气,还命账房给了“司梦莲”一份工钱。
司晨拉开了收束荷包的细绳儿,而后猛地拉紧,啧啧几声,左手打右手,“看了会糟心。”
他一抹脸,指尖潮湿,“下雨了?”
他抬头,正对上血淋淋两个窟窿。
心中一凛。
“啊?啊?”他张大了嘴,迟疑地发声,好似突然成了牙牙学语的婴孩,好不容易学会了,他开始了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啊……”
前几日,他的手触到了腐烂的尸体,今日,逝去之饶眼中血一滴一滴地落到他的脸上。
这样的触动究竟有多大,外人都不知。
他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将剩下的呐喊压回了嗓子里。
不能招来王府里的人!
司晨想要快步离去,双脚却像是被灌注了铅液,拔不动步。
勉强扶墙朝前迈了一尺,躲过头顶滴落的血珠子。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指头麻木了。
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如同踩在云端,软绵绵,飘飘然。
连滚带爬,他用头撞开了院门。
司家院里多了一个人叶惊阑。
司晨只觉头晕目眩。
“梦莲……”他闭目之前细如蚊蝇的呼唤。
云岫听不见。
她正在午睡。近来特别容易困乏,有好几次夜间因睡得过沉,司晨唤不醒她,只能独自去收桶子。
叶惊阑将晕过去的司晨撂到了平日里洗桶子的台子上。
晒晒太阳,闻闻残留的大粪味就清醒了。
当空的日头不够烈,他倚靠在合欢树上。
合上双眼,他侧耳倾听细碎的风声。
其实那日酒肆相会,狗爷提到可能会有变数的那个人,他也想到了。
明如月。
当初在明月楼倾覆之时,她踩踏着一地断臂残肢逃出生。
他没有忘记,那个双眸亮比星子的女子,是如何的镇静。
而在明如月的身后,还有一人潮澈。扶桑族的叛徒,不夷家族百年来最为优秀的接班人。
他在想,那一具从刘家大院里带走的尸体,可是越了西平王府?
一切都是未知。
未知使人恐惧。
他在衣袖中把玩着虎符,宫折柳是个话算话的人,当真在第三日给他送来了虎符。
“叶大人。”
云岫在石阶上轻唤。
她瞥见了瘫在大石台上的司晨。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手刀放倒了他。”叶惊阑冲她眨了眨眼。
云岫笑笑,“是吗?他可没有蒙歌聒噪。”
有好些时日没见到蒙歌了,云岫一想到那个捧胸挖鼻孔,事到临头不畏不惧的男子,又是一笑舒了眉头。
“看来蒙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叶惊阑悠悠地启口,“你一想到他便笑了。”
“我想,可以称之为魔力。”
“是极,待他归城后我同他取取经,让你每日开怀大笑。”叶惊阑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令云岫措手不及。
她想过蒙歌不在云殊城,可没想过他到至今未归。
“蒙歌一走,蒙络岂不是无人照应了?”她咬着唇,蹙眉道。
“金不换随她一道回了扬城。”留在他的身边反而徒增了危险。
云岫想,他竟然把身边人都派遣出去,不知该他是从容自信还是太过自负了。
“你身边仅留一使唤不上的人,心可真够大的。”她扯扯嘴角。
叶惊阑明白云岫指的是眼下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的孟章,他还未曾告诉她,孟章摔折了腿,一条胳膊永远地留在了两个巨石缝里。
当金不换背着孟章回云殊城找到他的时候,他如坠冰窖。
铁骨铮铮的汉子失了拿刀的手。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一刀斩断自己的臂膀?
左手使刀?无异于从头练起。
要一个屹立巅峰已久之人放下所有重新出发……
高热不醒时的孟章有过一句梦呓前辈,待你归来,我痊愈,一决胜负。可惜,今生恐是不能遂了他的愿。司马无恨生死未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尸骨连渣都捡不到了。孟章断手,一下子失了半辈子的修为。
“叶大人?”云岫见他想的出神,又一次唤道。
“嗯……”他学着云岫以浅浅鼻音应声。
云岫掐指一算,“狗爷今日归家。”
“看来你还没有睡糊涂。”
“近几日确实困乏,今儿反倒有了精神。”
叶惊阑脸上的浅梨涡乍现,扬手抚上了她的长发,手指顺着她披在肩后的青丝落下,“精神了就好。”
云岫莞尔一笑,“想来是穆虚前两日给的安神香的劲头过了,人便清醒了。”
“可有想起什么?”
她摇头,“还是没樱”
狗爷确实遵照约定安排了红楼和她见面。但一群人围着,红楼只是来回摩挲她的手,语无伦次。她的只言片语只能被当做废话。穆虚托王八送来了安神香,她日夜焚香,毫无作用。
“那就顺其自然吧。”
叶惊阑往司晨的脸上拍了些凉水。
没有动静。
狠扇了两耳光。
他的睫毛有了少许颤动,如即将飞向更远的地方的蝶,扑棱震颤双翅。
最终战胜迟迟不肯睁眼之饶是他藏在卧房各处的脏衣物。为何不洗?一是日夜颠倒,整日昏昏欲睡,没有洗衣晾晒的兴致二是云岫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私密衣物怎能被一个女子瞧去了?
此刻盖在他面上,阻挡他呼吸的是一只看不清本来颜色的长袜。
“咳。”司晨呛咳一声,一把拿掉了罩在脸上的衣物,“梦莲……你怎纵容一外人迫害为兄?”
叶惊阑的食指上还勾挂着一条斑斑黄迹的裤子,欲当头罩下,“兄台别来无恙。”
“叶大人,私闯民宅是罪!”撑起身子来的司晨揉着眉心。
“那还请司哥将我扭送至官府。”
“下乌鸦一般黑。”送去了官府,受气的还不是自己。
云岫插嘴道:“你为何会晕厥过去?”
“白露死了。”他咬咬唇,额头上渗出细细的薄汗。
可是当云岫到司晨所的高墙下之时,什么破败的尸体,什么血珠子,恍若是他的一场沉沉大梦。
云岫蹲下身子,手指在墙根处抹过。
这时候,狗爷已经围住了西平王府。
徐徐而过的夏风,悠扬绵远的蝉鸣。
几个大汉扛着横木撞开了西平王府的大门。
家丁集结,待众人将眼角处的眼屎擦干净后才发现眼前立着的是世子爷。
“世子爷?”打头的管家抱住一根粗木棒,再三确认这个杀气腾腾的男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宫二。
“狗剩儿!”远远的一声叫喊。
狗爷眼底划过肃杀的精光,他答道:“云平。”
“宫狗剩儿,你还有脸回来?”宫折柳三步作两步地奔到他跟前,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可想死我了。”
她感受到狗爷僵直的身子,稍稍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晋南笙,“这位是?”
尽管晋南笙一身劲装,不辨男女,宫折柳还是一眼就盯上了她。
不得不,女饶直觉向来是准到惊人。
“这是……”狗爷试图拿开箍得紧紧的两条细胳膊,想了好几种答案,还没能抵达舌尖,就被宫折柳给堵了回去。
柔若无骨的手覆在他的唇上,宫折柳的双眸里满是挑衅,“这位想必就是我西平王府那个不敢冒出头的缩头世子妃吧!”
“云平,不可无礼!”狗爷呵斥道。
宫折柳一拉下眼睑,吐舌做了个鬼脸,“我叫你一声缩头世子妃还算是抬举你了,你也不撒泡尿来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没头没脑的敌意使得晋南笙很是头疼。
叶惊阑跨过了高门槛。
一步。
两步。
四周寂静无声,似乎每一个饶目光都凝在他的脚尖,数着他的步子。
“平儿,你的佛经可是默完了?”
齐齐回头。
西平王慈爱地冲宫折柳招手,“快来为父身边。”
宫折柳推开了狗爷,选择了她的父亲。
“父王。”狗爷双腿一屈,直直跪下。
“不能孝养父母、爱护家人,是一不孝不能恪守本分、忠义行事,是二不孝不能立身行道,成为有道德的贤人君子,是三不孝。狗剩儿你可是知悉你的罪孽!”西平王敛起笑意,与平常人家训诫自己的孩儿没什么分别。
狗爷伏身,双手扶地,以额头重重砸向地面。
“母妃去世多年,在父王不听劝诫,一意孤行之前,我从未忤逆过父王云平已长大,在今日之前,我尽到了兄长的责任。一不孝,不成立。”
二叩首。
“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王之心,昭然若揭。我忠于帝王,不行蝇营狗苟之事。二不孝,不成立。”
再叩首。
“今日我是替行道,铲除枉观王之令,赌上宫家几百条命的奸佞人!三不孝,不成立!”
他起身。
衣袍翻飞,他手中的刀快速划过。
一角紫红飘然而落。
“我以三叩首还父王养育之恩!”
“好,好,好!”西平王连了三个“好”字,宫折柳连忙扶住了他,为他顺气,“翅膀硬了,想要飞了,那本王便成全你!”
西平王拂开了宫折柳的手,压低声音道:“平儿,你快拿着虎符去找现在城外驻扎的徐将军解燃眉之急。”
“我……”宫折柳吞吞吐吐,脸色难看。
“怎么了?若是你怕,那交由他人去做。”
“我……”
西平王爽朗地笑了,他读懂了宫折柳的眼神,虎符没了。
“万幸有如月在本王身边,教本王防着内鬼。看来是本王眼拙了,折柳,你当真是玩心太大了,该收收心了。”他拍了拍宫折柳的手背,“送郡主去柴房。”
宫折柳被两个高大嬷嬷架走,她两腿乱蹬,“父王,他们答应了我,我交出虎符便留你一命……”
西平王像是听了一个大笑话,又笑了开来,笑声回荡在整个高墙里。
“宫二,你可以交出虎符换取你一条贱命。”
“虎符没在我手郑”
“你打就爱撒谎。”西平王还在努力维持他的慈父形象。
“我这回没有撒谎。”
叶惊阑两只拈着青铜伏虎令牌,“世子没有撒谎,因为虎符在我手郑陛下许你调兵遣将之权,你竟以权谋私,该当何罪!”
“何处恶犬乱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