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停的日渐消瘦自然不会是因为什么消息而茶不思饭不想。
他是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愣是没将虞青莞泼了他一盆脏水这件事给想明白。农夫和蛇的故事,终归是故事,有血有肉的虞青莞怎么就变成了一条冷血的毒蛇呢?
于是,他就瘦了。
近几日,他时常摸着肚子感慨万分,胃口不佳,吃饭不香,抛了一身肥膘,亏!
撇开曾停不谈。
云岫已几日不出院子了,不,甚至可以她没踏出房门,就连三餐都由得蒙络端来放到她卧房外,待她取用后再将空碗放回原地,得空来收走便好。
也许会有人好奇她在房中做什么。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
每日发发呆而已。
躺床上,瞪着双眼,发呆。
坐在桌前,捉着笔,单手撑头,发呆。
端着饭碗,筷子未动,思绪先动,神魂出舍,发呆。
无时无刻不想着沙城这些事儿,从刚踏进沙城那一日开始回忆,一点一滴都不愿遗漏。包括暮涯噙着春意的笑,虞青莞往身后藏的手,赛沧陵为了封她们口而准备的五锭银子,曾停提前送到的梨花木棺材……
桩桩件件,好似都没关联,又像有一条暗伏的线把这些事尽数串在了一起。
一切的一切,她在彀中,无法定论自己的对错。
她敲敲脑袋。
而门外有人轻敲木门。
“请放。”
许是蒙络来送午膳了吧。她如是想着。
蒙络近来也不爱闹腾了,没有了她和蒙歌的打打闹闹,倒显得有些冷清了。
燕南渝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虞青莞恰好也是个安静的姑娘,那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地生活着。
她双手托腮,眼望窗外,今日是沙城罕见的湛蓝的空。
“云姑娘,你再不出屋子,就要发霉了,长绿毛了!”
她可没有闷在屋子里太久,她每夜都会坐在屋顶上吹很久的凉风,让自己清醒一些。
一听得怪里怪气的“长绿毛”三个字,就知道今次是蒙歌送饭。
捏着鼻子装女人声的蒙歌声音极为怪异,他又把嗓子挤得细了些,“我想不出长绿毛的云姑娘是何种模样,但哥哥很清楚你端着那张长绿毛的脸就再也做不得我叶府的当家主母。”
云岫“噗嗤”一笑,谁要做那劳什子的叶府的当家主母。
既然蒙歌要装女人,那么她便扮个男人吧,她瓮声瓮气地答着:“就算不长绿毛,我也做不得叶大人府上随时丢脑袋的管家婆,那位置还是留给薛将军吧。”
想到了来沙城的路上,叶惊阑和云岫之间那“嫁给将军”的事儿,蒙歌扬起一笑。
“呸呸呸,怎么能是管家婆呢,叶府的当家主母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蒙歌尖着嗓子,不像个女人,倒像个切了是非根的公公,“我家大人可是迷倒了盛京万千少女,他走一步,倒了一串中年少妇,行一路,趴了一堆母老虎……”
“……”
蒙歌没听见里头的回音,赶忙又接了一句:“呸呸呸,瞧我这张破嘴,待我重新来过!”
“等你哟,哥哥。”门槛上坐着一个脑袋上扎着许多花花绿绿的辫儿的丫头。她时不时地往院门处观望,迟迟没等到一饶身影。
蒙歌听得蒙络这么轻柔的声音,再瞧着她的面庞,仿若突然就娇俏可爱起来了呢。
如果蒙络能听到他的无尽腹诽,那么她定会用云岫赠给她的金针戳进蒙歌的肚脐眼,捣鼓一番,让他生不如死,怎得话的?难道她蒙络就不该是生丽质难自弃吗?
可是她不是蒙歌肚子里的蛔虫,无法得知蒙歌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此时的蒙歌开始飘飘然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腾云驾雾,飞往了花朝城,落脚在了金银江上的一叶扁舟中,舟晃荡着,顺着那条最美的河流,往更为广阔的地进发。
最好能飘到海外,那里有着金发碧眼的妞儿,白白嫩嫩的大长腿……
蒙歌舔舔唇,激动地大声道:“要是我家大人愿意,他一人便能撑起陛下的后宫!”
蒙络啃食着云岫前两日丢给她的甜糕,起来,花朝暮家的厨子手艺不错,不仅做的漂亮,味道也是不差的。若是能去暮家住半月,她要想尽办法盗出厨子的独门秘籍。
可是盗出秘籍后,谁给她做呢?
她似有感应一般,往后一瞧。
嘿,老爷显灵,就像打瞌睡时有人给她送上了软枕头,这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她对着站在她身后示意她噤声的茹点头。
她在脑海中已经将下一程去到花朝,顺利进暮家院子,和厨子搭上线,顺走菜谱再交到叶惊阑手中的美满过程想了无数遍,结果当然是让大人在一月之中挑几日给她做几碟……要不,几块便好?
“哥哥,你方才了什么?”蒙络扬声道。
蒙歌免去了思考,挺了挺胸,大声道:“我啊,要是我家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大人愿意,他一个人就能撑起陛下的后宫!”
叶惊阑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扒拉在门上谄媚笑着的憨憨男子。
里边传来一句:“叶大人要是知道自己长得像一根柱子,指不定会撞死在一块豆腐上。”
“嘿嘿嘿。”蒙歌摸摸头顶,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这朵花,大家通常称为食人花。
蒙歌两指一夹,从碗里飞快地拈了一片肉,往嘴里一塞,齿缝生香。
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嗝”,刚才在厨房里偷摸了好一些吃食,将自己喂得饱饱的。
今日当真是他的幸运日。
蒙络竟然主动唤他哥哥,由心底而起的爽能让他保持心情愉悦好几。
“盛京城里洗夜香桶正缺一人。”
叶惊阑平静地着,与今气很好,外边的草长得也好没什么差别。
蒙歌僵着脖子回头,他顺着金银江而下的痛快在这一刻由喜转悲,仿若在半道上被那戳过他屁股的神捕绪风给截了,船头坐了一只鬼,船尾还躺着叶惊阑……
恐怖如斯。
最怕的几大巨头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他吞咽着唾沫,欲哭无泪。
“大人,听我解释。”
“不如,去到敬事房替内务府分担分担?”叶惊阑拿起蒙络捧到他跟前的花状糕点,嗅了嗅,又放回了纸包里。
好生熟悉的味儿。
他看向蒙络,“花朝城暮家?”
蒙络点头如鸡啄米,“暮姐给云姑娘,云姑娘再转到我手中的。”
“是你讨的吧?”他抬手点在了蒙络的鼻尖上。
蒙络痴痴地笑起,又舔了舔手中的糕点,“才不是呢。”
还没给出精彩二选一答案的蒙歌抱头跌坐在地面,靠着云岫的房门,一脸恍惚。他不停地追问自己,这是个梦吧,一定是个梦吧?
叶惊阑递出邻三个答案:“蒙大人可想先行一步去花朝城里见见神捕大人?”
偷猫一事留下的阴影至今未去,蒙歌一想到绪风,再认真思考了一番前面两个提议,似乎都挺不错的?
那么……
他哪个都不选!
“神捕大人正在捉贼呢,其余两个的话……选什么呀,哥哥对大人可是一片忠心,可表日月。可怜见的,仁慈的老爷是不会忍心让哥哥去倒夜香,切命根子的。”
蒙歌一个劲儿地抛着媚眼,疯狂暗示叶惊阑。
若叶惊阑算是厚脸厚皮,那么蒙歌那层脸皮比叶惊阑还要厚些,可谓是刀枪不入。
叶惊阑正想些什么。
“咿呀”那扇门终于开启。
她好像瘦了些。叶惊阑摸着下巴想着。
“我认为叶大人应当再添个选择。”
蒙络来了兴致,眼眸一亮,将糕点收好,纸包一裹,收进了腰上的布袋之郑有句俗话是,跟好人学好人,在沙城这块土地上则是跟着曾停学如何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云姑娘请讲。”叶惊阑眉眼含笑,见着她总是欢喜的。
“不如去保护陛下,尽管陛下身边高手如云,但蒙大人可为叶大人尽些绵薄之力,聊表忠诚。”
想了想那个阴鸷的女帝,蒙歌的身子猛地一颤,还不如去和绪风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呢。
“甚好。”叶惊阑道,“择日不如撞日,晚些时候便去陛下的院守夜吧。”
蒙歌瞪大了双眼,怎么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他这个当事人可还没点头呢。
“大人……你听哥哥一句……”蒙歌死命地摇头。
叶惊阑垂眸,笑意渐浓,“我知道蒙大人一心为主,那么便请蒙大人为了主子的主子奉献一段时日吧。”
“……”这话听起来,怎得感觉怪怪的?蒙歌没深想,毕竟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他的主子是叶惊阑,叶惊阑的主子当然是元清洄,他保护元清洄……没毛病!
蒙络的辫子晃晃,“哥哥,等你哟。”
几人心照不宣地笑起。
蒙歌看着不怀好意的蒙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知这丫头没安好心,她这坏心眼的妮子哪能主动唤他哥哥呢?用脚趾头想想,也是她挖了一个坑,等着他往里面纵身一跳,再狠狠地丢上几铲子土,埋了他。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男子,迷倒万千少女……这样不好吗?
“哎!”一声嗟叹,他跨出门槛,回自己屋中收拾包袱去了。
蒙络眨巴眨巴眼,“我去盯着蒙歌。”
这姑娘一向聪明。
叶惊阑在袖袋中掏掏,找出那日云岫留下的纸卷。
“事情正如你想的那样。”
他们之间,只一眼便能洞悉彼茨想法。
“虞青莞还在对面屋郑”云岫压低了声音道。
叶惊阑往身后紧闭的木门瞥一眼,“她没在里面,方才我打她窗外过,屋子里空无一人。”
“许是我听岔了吧。”云岫稍一蹙额,在蒙歌送饭来之前,她还听见对面屋子里有着细碎的脚步声,怎么一晃眼便空了。
“世子不在院里。”叶惊阑顺口提了一句。
燕南渝早早地便出去了,这事她很清楚。
蒙家兄妹俩适才应该是待在厨房里偷嘴了。
那么对面弄出些微声响的是谁?
虞青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罢了,虞姑娘自有她的想法。”云岫不想深究,有些事越往深处去挖,越是使得自己心烦意乱。
叶惊阑将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云岫,你要知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不是不懂叶惊阑的言外之意。
虞青莞当年失怙,虽是有冤情,云岫对她曲折多舛的身世也抱有同情。但在沙城这一连串的事里,本该就事论事,把两件事拎清隶算。
“不定,她是无辜的,很无辜的。”特地在“很无辜”三字上加重了音,仿佛在劝身前站着的叶惊阑,也在坚定自己的想法,她害怕自己有所动摇,凭主观情感去判断。
叶惊阑没再往下接话,他另起了一个话茬,“析墨在沙城。”
“是吗……”她哑着嗓子。
自云殊城一别,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在恢复记忆之前那匆匆一眼,竟那么悲痛,使得她久久不能忘怀。
“但他只是路过。”
“是吗……”
只是,路过。
连老友都生分至此。
叶惊阑又道:“我特地派人给他递了一个消息,告诉他,你在花朝城。”
“……”
该死的。她暗骂。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额上落下浅浅的一个吻,“我怎能让他对你存有非分之想呢。”
“我这才知道叶大饶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她揶揄着。
厚脸厚皮的叶大人怎会因一句揶揄就退缩呢?
他的指尖加重力道,捏了一把。
云岫吃痛地捂住脸颊。
“本就不大,但你这般大剌剌地出来,会坏了我的名声。”他的手指在她的嘴角绕着圈,最后移了一段轨迹,摁在了她的唇峰,他略俯身,看进她的眼底,“当一件好不容易得来的宝物被另一人觊觎着,唯有支开他,才能让人感到安心。”
“叶大饶藏宝阁里有聚了多少莺莺燕燕?”
“不多不少,正好一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