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指着陶新月身边那个还在比划着的婢女,“果然,这老头不但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没关系,就算你的小鬼在那划断了手也没用,我拿下这老头,就是以不变应万变,随你折腾。”
“呵呵。”陶新月并无多说,只轻蔑地笑了两声。
果然,成雪融不懂手语。
即便再聪明绝顶、足智多谋又如何?
贵为公主,跪在身侧的宫女太监,哪一个不是伶牙俐齿、讨人欢心的,她早就料到成雪融不懂手语。
因此,对于即将在浮日温泉里展开的这一仗,陶新月信心满满。
可她料不到,成雪融身边会有一个乌伽什。
成雪融低声问乌伽什,“那个小鬼在比划什么?”
乌伽什低声说:“她让这老汉不要慌,说由着我们进园好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成雪融轻轻蹙起了眉。
“她的女儿就在我手上,她却这么大方地让我进去,难道她不怕我拿她的女儿喂蛇吗?”
成雪融掂着手里陶新月刚射过来的锦囊,自言自语说道:“这肯定不是解药,但也一定不是毒.药,因为她不会帮我解毒,也怕我又拿她女儿来试毒,那么,这是什么药呢?”
“十五,你看看,这是什么药?”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成雪融索性把锦囊和药丸都扔给了乌伽什。
“是不是跟刚才那味给无双的解药一样的?”成雪融问。
乌伽什摇了摇头,“不是那个解药,是……逍遥竹的味道?这是什么药呢?……”
“唉,阿姐你做什么?”乌伽什还在那皱着眉使劲儿嗅那药丸,成雪融却忽然一伸手,抢了药丸就扔进嘴里。
“这个老妖怪浑身是毒,她给的东西怎么能吃?”乌伽什急了。
江离、当归、夏枯草也急了,紧张地看着她,唯独乔佚眸光淡淡,看着她的目光中尽是信任和从容。
她轻轻勾唇,微微一笑。
乌伽什是唯一明确知道她百毒不侵的人,但这一刻,乌伽什忘了;
江离是最有可能猜到她百毒不侵的人,但这一刻,江离也忘了;
只有乔佚,真真正正的一无所知,却彻彻底底地相信着她。
真不愧是她一眼就看上的男人啊!
她没有更多解释,因为乌伽什他们的慌乱更能迷惑陶新月,只说道:“那个老妖怪给了解药还要特意交代不要拿她女儿试药,她肯定以为我会和她对着干,会把这药喂给她女儿吃,那我呢?哼哼,我偏不!”
“可那万一是毒.药呢?”
就算是毒.药她也不怕啊!
成雪融耸耸肩,对着旷地那头已然变了脸色的陶新月挥手再见后吩咐下去,“先进屋。”
.
茅草屋一屋两门,一个门向着旷地,就是成雪融他们看到的大门,另一个门通往假山,得进了屋才能看到。
内门不大,仅容一人经过,门口三尺地面上覆盖着薄薄一层黄色粉末,跨过这黄色地带,就是一座木板桥,木板桥下水流和缓,水面上还弥漫着浓浓的热雾。
“这是驱蛇药粉。”乌伽什指着地上的黄色粉末说了,又指着木板桥的对面,那里没有人家、没有灯火,清浅月光下只依稀能看到一片山林轮廓,“红蔓蛇应该就在桥那头了。”
“那是假山,屋里的这道门、这座桥,应该就是前往假山的唯一通道了。”
成雪融嘴里说着,眼睛却根本不看那门和那桥,只跟在江离后边问着:“怎么样,无双你怎么样?”
乔佚还是摇头,有气无力地叫乌伽什,“十五,你告诉那养蛇的老汉,说他养的蛇咬人了。”
乌伽什对着那老汉一阵比划。
那老汉看着,双眼越睁越大,先是不信,慢慢地怯怯的眼神忽而一亮,紧接着便是一脸的惊慌和自责。
乔佚便又说:“解开他,他不是坏人。”
一个会因为自己养的蛇咬伤了人而露出自责神情的人,怎么会是坏人?
乌伽什不知怎么地激动了起来,对着那老汉就是一阵快速的比划,比划完了才反应过来,拿了一块黑黢黢的木头到那老汉鼻子底下让他嗅了嗅,又重复比划着那几个动作。
他在问,红蔓蛇之毒怎么解。
那老汉却只是茫然摇头,反而比划着问他,是不是来自西南行省的仡濮族人。
但这时的乌伽什却已失了神,只是喃喃:“你不知道?你养了红蔓蛇,却不知道红蔓蛇的毒怎么解……”
“十五……”就算看不懂手语,听了乌伽什这自言自语,也猜到他问了什么了。
成雪融安慰他,“十五,这老头是被下毒、囚禁在这里养蛇的,他不是陶新月的人,当然不知道怎么解红蔓蛇的毒。”
“哦,对。”乌伽什吁了口气。
“还有,你忘了,我百毒不侵的,就算是砒霜、鹤顶红,我也能当零嘴儿吃。”
“哦,对!”乌伽什又咧开嘴笑了。
“哦,原来醉月楼那次是这样。”江离也恍然了。
乔佚则诧异地望过来。
她竟然百毒不侵?
乌伽什早就知道了,江离也见识过了?
成雪融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百毒不侵这事儿我是谁都没说,可这是十五发现的嘛,他自然知道啦……还有江离,那个西贝货派人给我下毒想从我嘴里套话结果我没中套反而给忽悠了回去,当时江离也在场,才会知道的……”
被扔在墙角、身上只随意盖了件斗篷的百里云帆:“……”
被骗过程全揭秘!她恨不得喷它一口心头血!
“来,十五,”成雪融吩咐乌伽什,“先把我们的身份、来历、遭遇、目的告诉这老头,然后再问他的身份、来历、遭遇、目的。”
乌伽什哦了一声,开始一个一个指着人比划,比了半天,把那老汉比得一愣一愣的一副快要心肌梗塞的模样,乌伽什才收回他那双快要挥断了的手,说道:“好了。”
那老汉犹在发傻。
傻了半天,他开始哭。
就那种默默淌泪、默默擦泪的哭,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一点不遮掩的哭。
哭了半天,他终于抬起两手,小小地比划了一下。
成雪融立刻问:“他在说什么?”
乌伽什非常惊讶,翻译道:“他……他在问我们,这是什么地方?”
那老汉接着又比划了起来,这回速度快多了,乌伽什便跟着翻译:
“他姓刘,是西南行省望高县人,祖上传下来的,除了一门抓蛇捕蛙的手艺外,还有这天生哑巴、甚至是天生聋哑的不幸。”
“因此,他没有名字,因为没有人会叫他,他也听不见别人叫他。他刘家的人都是这样,只有姓氏没有名字。”
“除了,他的儿子,噀玉,刘噀玉。”
包括手语翻译者乌伽什在内,茅草屋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疑、探究的神色。
又是西南行省!又是望高县!还懂得抓蛇捕蛙!
成雪融问:“难道,他也是仡濮族人?”
乌伽什摇头,“不是,仡濮族没有刘这一姓。而且,他说了,他的儿子叫刘噀玉,姓在前名在后,他是华族人。”
刘老汉似乎陷入了对他儿子的回忆之中,顿了许久,才接着比划:
“噀玉生下来就会哭,隔壁家的胡大爷说噀玉哭得可响了,差点儿没把我屋顶掀翻。”
“我一开始还不信,想我老刘家,祖祖辈辈都有不足,最好的也就能听而已,怎么能说呢?”
“结果,噀玉他十个月就会喊爹了!我没听见,是胡大爷告诉我的,他说噀玉会喊爹。”
“我高兴坏了,抱了噀玉到一个同姓不同宗的秀才那儿去,花了一吊钱,请那刘秀才给我儿子起名字。噀玉喷珠,刘秀才说这个词是用来形容一个人口齿伶俐、声音好听的,就给我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噀玉。”
“我的儿子,刘噀玉,是我老刘家第一个有名字的人哩!”
刘老汉比划到这里,咧着嘴笑得很开心,可那眼泪却跟决了堤的海水一样,又咸又涩一个劲儿地夺眶而出。
这故事听着挺好,这场面看着很沉重啊。
“噀玉长大了,我给他讨了个能说会唱的大姑娘做媳妇儿,也是一户穷人家的女儿,叫春草,什么活儿都能干,在县城里给一位夫人洗衣做饭打扫庭院,赚几个钱,帮补家用。”
“不久,春草有了身孕。雇她的那位夫人是个好人,知道这事儿后,不但没嫌弃她,还对她好,重活儿都不让她干,最后离家上京寻夫之前,更是多给她结了三个月的工钱。”
“那时候我以为,老刘家终于要在我儿子噀玉和他媳妇儿手上慢慢好起来了。”
“谁知道,噀玉忽然病倒了。”
“都说不是大病,却没一个大夫能治好。家里本来就没几个钱,跑了两趟药铺就全没了,春草从夫人那里得来的钱也全拿去买了药,可噀玉还是一天天虚弱了下去。”
“这时候,就有人告诉我,说望高县北边有座大山,叫竹桐山,半山脚下有个寨子,叫仡濮寨,仡濮寨里住着仡濮族人,仡濮族人懂得很多神奇的法术,尤其是他们的族长,本领通天。”
“于是,我带着噀玉上了竹桐山,去了仡濮寨,虽然我没能进去,但噀玉进去了,见到了族长……”
刘老汉动手比划着,乌伽什动嘴翻译着,翻译到这里,乌伽什咦了一声,忽然也比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