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木板桥那边,陶新月脸色一变再变。
困兽犹斗,她相信成雪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个老妖怪不是说红蔓蛇之毒唯一的解法,就是要生吞了那条咬人红蔓蛇的蛇胆吗?正好,我就要她看着她亲生女儿唯一的解药混在这数不清的红蔓蛇里边而她却偏偏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那一种绝望的滋味,和我的这一种,一无所知、眼睁睁地、看着唯一解药溜走,到今时今日知道实情才懊恼、后悔的绝望滋味,合称:双——绝——!”
“成雪融,你绝望什么?”陶新月语气不善,但开口初衷却是为了安抚,“你早就中了红蔓蛇之毒,既能安然无恙活到今天,往后又怕什么?”
“怕什么?怕死呀!本公主受万民跪拜、被三呼千岁,可却身中奇毒,连百岁都活不到了,不是吗?”
成雪融嘲讽地笑着,再次喊乌伽什,“十五,你还愣着做什么?”
“阿姐……”乌伽什走了过来,在成、乔二人面前蹲下。
“阿姐,小侯爷,你们答应了族长大人,要留这个假公主一命,将她带回竹桐山的……离寨之前,族长大人对我再三交代,所以,我不能听你的话叫红蔓蛇咬她,她不能死。”
“这样啊……”
答应了族长大人要留百里云帆一命,并且将她带回竹桐山的事,成雪融并没有忘记。
只是,乍然听到自己的毒再也解不了了,还有乔佚的伤,或许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她一时间心灰意冷,便故意将这事忘了,只想着怎么杀了百里云帆,多少为自己出点气。
既然乌伽什提醒了她,她自然也不能再装傻了。
她望向乔佚。
乔佚一脸的平静,似乎杀不杀人、守不守约,与他全无干系。
“罢了。”成雪融感到一股子从心底漫上来的疲惫,“十五,你能不能用你的蛇把她们逼走?我不想见到她们。”
“可是……”乌伽什犯难了,嘀咕着说:“可是他们有驱蛇粉……”
“那驱蛇粉厉害得很,像是专门克制这种小红蛇的,只要沾了一点,蛇就会死。”江离走了过来,“这蛇还要为我们守家护院,不能牺牲它们。”
“那就算了。”成雪融道,小心翼翼搀起乔佚,“无双,我们到假山后躲一躲吧,那些人我看着心烦。”
“乔佚!”忽然,江离喊了一声。
乔佚顿步,却无回头。
“我想和你谈一谈。”江离说。
乔佚轻轻地摇头,淡声拒绝,“我意已决。”然后举步,对臂弯下的成雪融说:“走吧,我们过去。”
成雪融嗯了一声,和乔佚一起双双转到假山后。
刚坐下,成雪融便靠过去,乔佚推了推,成雪融喊了声“我冷”,乔佚就不动了。
江离叹气,气急败坏,转身走了。
乌伽什也叹气,垂头丧气,转身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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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那头,陶新月见成、乔二人都躲了起来,急得大喊:“成雪融,白常明,你们干嘛去了?出来!”
夏枯草软剑一抖,这次剑刃贴在了百里云帆的脸上。
“闭嘴!你说一句,我划一剑!”
假山后,成、乔二人依偎着坐在一起。
“天快要亮了,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天亮的那一刻,城门打开,太阳升起来,我就看到你骑马飞奔而来,太阳的光从你身后溢出,你像天使一样,身上战甲都有了金边,那时候我逆着光还看不见你的脸,就已经觉得你好帅了。”
成雪融把玩着乔佚修长的手指,低声缱绻回忆着,忽然又吃吃笑了起来,昂起脸看着他,“瞧,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喜欢了你那么多年,追了你那么多年,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乔佚嗯了一声,半晌后他说:“你辛苦了。”
成雪融:“……”
不是这句啊!
“还有呢?”成雪融不死心地问。
乔佚又嗯了一声,半晌后他问:“还有吗?”
成雪融:“……”
有啊,说你也喜欢我啊!
“雪儿……”乔佚喊道,语气沉了,听起来特别认真。
“嗯?”成雪融以为他终于要给她说情话了,双眼发亮,期待地看着他。
他却说:“你应该能猜到,我不可能单枪匹马地就来了百里堡,实际上,在我潜入百里云帆身边之前,我已经做了许多安排。”
“哦。”成雪融懒懒地应着,按捺着心底的失望,“金银花也在外边。等天一亮,她打听不到我安好的消息,也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
“实际上,金银花已经和杜仲、杜衡会合了。我给他们安排了任务,昨夜我们在堡里闹翻天,他们也没闲着,我让他们拿着我的帅印去闯了南堂。”
“拿着帅印去……闯南堂?”成雪融略一思索便懂了,“你的意思是,围魏救赵?”
把百里堡最重要的头脑部门闹个鸡犬不宁,作为堡主夫人的陶新月可无论如何要去看看,等她一走,就是他们突围的时候了。
乔佚却摇头,“牺牲镇北侯的声名和朝廷的脸面,只为走围魏救赵这一步棋,未免太亏,我真正的想法是,釜底抽薪。”
“怎么个釜底抽薪法?”
“我师父闭关一事,一开始我怀疑是陶氏母女联手加害亲夫亲父,但刚才百里云帆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现在怀疑她并不知情,只是被陶新月蒙骗了。”
“所以,”乔佚偏头看着成雪融,“雪儿,再帮我演最后一场戏。”
成雪融仔仔细细听完乔佚的安排,坚决否定,“不行!箭头还没取出来,你一动就会出血,无双,人失血一升以上就很危险了,你绝对不能再动。”
说到后面,成雪融已经有了些祈求的意思,她泪眼凝望着他,低声下气哄他,甚至为他出谋,“我可以易容做你,我保证,帮你把这事做到,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坚持着,坚持到吕、韦二位堂主到来,他们武功高强,绝对可以救你的。”
“在陶新月面前,我易容不了任何人,任何人也易容不了我。”乔佚道,指的是他异于旁人的瞳仁颜色。
“而且……雪儿,你还不懂吗?你的毒已经不可能有解了!而我……”乔佚阖上眸子,痛声低语:“我是百里堡堡主百里严的关门弟子,我知道堡中有能人、奇药无数,他们可以救我。”
“只要扳倒陶氏母女,只要我有功。”
“所以这一场戏,必须我演。”
成雪融梗着脖子,不肯说话。
乔佚摇了摇她的手,“不管你我如何,起码,族长大人把十五借给了你,你不能不救他,由他死在这里;还有江离、当归、夏枯草,还有刘老汉,你答应了他,要带他回家的。”
“扳倒陶氏母女,救了江离、当归、夏枯草,再让十五带刘老汉走,”成雪融回过头来,双眸含泪望着乔佚,“最后,就剩下我们了,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乔佚也回望着她,半晌,笑了笑,依旧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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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一刻,日出。
明亮天光从窗户倾泻而入,陶新月即刻起身,疾步走到木板桥前。
这回,她看得牢牢的,她的女儿一直呆在原地,没有挪位,也没人再将她偷梁换柱。
她望向成雪融和乔佚藏身的那处假山。
忽然,假山后传出哇的一声,然后是乔佚的惊呼:“雪儿!”
陶新月扬唇一笑。
成雪融终于毒发。
“弓箭手!给我射!”陶新月高高抬臂,又重重落下,对着桥那边的夏枯草喝道:“成雪融已经毒发,你要还想拿到解药,就把手里的剑拿稳点,别伤了我女儿。”
夏枯草冷哼一声,似乎确实有所顾忌,反手将剑挽到身后,另一手却拎起百里云帆挡在身前,做了挡箭牌。
陶新月:“……”
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帮人都够阴损!
陶新月又喊话,“乌伽什,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公主死吗?把桥上的蛇驱回假山,把我女儿放回来,我就把解药给你。”
箭雨来临一刻,江离抱了刘老汉的尸体躲到了假山后,当归则像抓小鸡一样,抓着乌伽什飞了起,都躲到与成、乔二人比邻的假山之后。
乌伽什低声问:“阿姐,我该怎么做?”
“你先别动。江离、当归你们先出去,假装反抗,然后中箭,倒地身亡。”
“嗯。”当归应了,拉了拉盯着乔佚一动不动的江离,江离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十五,你先解了百里云帆的蛊吧,然后在这躲着,等着小侯爷叫你,按照小侯爷说的做。”
乌伽什应是,伸手到百宝袋里摸了摸,对着百里云帆又兜头盖脸地撒了一把粉尘。
百里云帆被呛了一下,咳了起来。
“夏枯草,小侯爷说人体有个穴位,点住就会昏迷,但外界的声音都还能听见的?”
夏枯草点头,成雪融接着说道:“你点住百里云帆,之后要是有人来抢她,也假装伤了死了什么的,放她走吧。”
百里云帆刚顺了口气,听了这话,瞪眼看着成雪融,刚要开口,夏枯草一指头又戳了下去。
闭上眼,她再一次瘫倒在地。
外边,江离、当归已经“壮烈牺牲”了,箭雨也已经停了。
成雪融这才望向乔佚。
“该我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