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乔佚武人出身,直挺挺地跪了两个多时辰后,膝盖还是受不了,他是被杜仲、杜衡扶上了马车,半躺着回了镇北侯府的。
一进侯府,龚姑姑又开始哭嚎了:
小侯爷不举,乔家要绝后了;
罚俸三年,侯府要吃土了;
被罚软禁,小侯爷没自由了!
龚管家还好一些,虽然一直红着眼眶,但还知道什么事最重要,忙里忙外地招呼着。
叫大夫,小侯爷跪久了,双腿累坏了!
叫厨房,饭点早过了,小侯爷饿坏了!
叫下人,热水呢?毛巾呢?药酒呢?
乔佚由着他们忙活,自己坐在书桌前写小字条,成雪融站在一边看他写道:转告十五,请他速速上京,皇上中毒,阿傩心忧,寝食不安,特请十五来为皇上解毒。
“给江离、当归的?”成雪融问。
“嗯。他们护送十五南下,算算日子,现在也该到竹桐山了。”
成雪融原不想再牵扯上乌伽什的,但想想,她父皇是被仡濮族叛徒后人给下了毒的,搞不好这毒还真只有同为仡濮族人的乌伽什能解。
于是点点头,勉强同意了。
又想问,十五既然回到寨子了,族长大人会不会不同意他再离开。
但转念再想起族长大人明着暗着对她的那些偏爱与照顾,还是十五对她的那番简单却又真诚的心思,她又觉得她多想了。
乔佚已经都帮她想到了,他夸大其词,添的那句“阿傩心忧,寝食不安”,便是最好的说明。
乔佚写好了字条,叫来杜衡,让他用红隼传给江离、当归。
又见成雪融始终不说话,便道:“软禁而已,我们暂且忍着,陶氏母女不敢真对皇上怎么样的。十五最晚月半能到,到时候先想办法帮皇上解了毒,再谋后算。”
成雪融愁着眉、点了头,知道有关这事的乔佚都帮她想周全了,她便也帮乔佚想了想,问:“你觉得江离、当归会护送十五回京来吗?”
乔佚不确定地摇头,“我不知道。”
“无双,”成雪融神色凝重,压低了声音说道:“边关不安,有关江离、当归的身份,我必须跟你说,你可听说过“乌头案”,就是……”
“小侯爷。”这时,龚管家领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走了进来,“小侯爷,这是太医院六品医官景攀景大人,是太子殿下专程遣来为您诊视的。”
景攀跪地行礼,口道:“下官见过小侯爷。”
乔佚道了声“景大人请起”,回头看成雪融早已退到了自己身后,埋头垂眸盯着地面,端的正是一个老实本分小亲兵的模样。
“有劳景大人了,景大人请坐。”乔佚客气地说道。
景攀道了声“不敢”,便半跪到乔佚脚边,从药箱里取出用棉布口袋装着的冰块,“这是太子殿下令下官带来的冰块,用来敷久跪后的双膝,最是合适。”
久跪伤膝,理当冰敷。
但时值六月,正是酷热天气,冰块难得。除非皇宫,或大富的豪门、大贵的望族,一般的官宦人家都不一定有冰窖、有冰块。
比如镇北侯府,百年侯府是有冰窖,但乔桓回乡守制、乔佚镇守边关,侯府相当于长年无主,冰窖便沦为摆设。
此刻太子不但派了心腹医官来,还贴心地给备好了冰块,关切之意显而易见,拉拢之心昭然若揭。
乔佚遥谢太子,便让景攀为自己冰敷、诊治。
景攀一番忙碌后,交代乔佚少行、少坐、多卧床,再无多问,就请辞离开了。
竟然没问不举之事!
龚管家怅然若失,也不知是该怨景攀没医德,竟没问一下、没顺便给小侯爷治一下,还是该谢景攀有良心,真没问一下、没再一次往小侯爷伤口上撒盐。
他恍恍惚惚,送了景攀出府。
另一边,厨房也备好了午饭,在龚姑姑的张罗下送了进来。
成雪融索性不再说了,和乔佚一起专心吃了饭,饭后扶了乔佚回房,躺到床上,才终于说全了她想说的话。
乔佚从始至终只有沉默。
夏日午后骄阳探进屋内,烘烤得满室温热。
在越来越火热的沉默中,乔佚忽然叫了起来。
“嘶——你在干嘛?”
“你不是说不举吗?我给你看看。”
“……胡闹!噢,你,你别乱来!”
“没乱来,就帮你看看,明明一直举得挺好的,怎么会忽然不举呢?”
“……那只是我随口说的!”
“事关我的福利,我得检查检查才放心,万一真不举了怎么办?”
“……现在是白天!”
“白天正好,白天才看得清。”
“……大夫让我躺着!”
“躺着正好,正好我喜欢观yin坐lian。”
“……”
.
百里云帆从东旭门回了凝雨殿之后,在自己宫里又哭了一阵,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又去找了皇帝,求皇帝给她派个一等一的一品太医,要带去侯府给乔佚诊治。
“儿臣是不信小侯爷会得那种病,可……可万一是真的呢?儿臣……儿臣做不到真的不管小侯爷……”她一边说一边哭,哭得好几次都岔了气。
成淮帝端坐高位,蹙着眉看着跪在厅堂中.央的自己的女儿。
她像她母妃,敢爱敢恨的性子,无法无天的做派,让他头疼,也让他骄傲。
可他没想到,他教了十八年都没法让她学会的东西,一把天火、一次天罚,她竟就学会了。
可这样中规中矩的公主,总让他恍惚那不是他的融融。
他的融融哪有那么好的性子,会开口闭口称自己“儿臣”?
他的融融哪有那么好的自觉,会开口闭口叫乔佚“小侯爷”?
他的融融撒泼哭闹的时候,哪一次不是钻进他怀里,故意把眼泪鼻涕全往他龙袍上擦?
可眼前这个,自称儿臣,一声声喊着小侯爷,并着双膝、远远跪着他的人,确确实实又是他的融融。
说起来,他的融融近来确实受大惊吓、大委屈了。
或是因此,才性情大变的吧?
成淮帝想到这里,胸腔里那颗爱女之心就疼了起来,亲自离座去扶了百里云帆起来,“好了,父皇准了,让孙思清陪你吧。”
“谢父皇。”百里云帆又道:“父皇,儿臣还要向父皇讨了致远道人和玄广道童一起去,他们修行高深,若是孙太医没有法子,就让他们接着给小侯爷看看。”
成淮帝听了这话,眉头又蹙了蹙。
这是真让天罚给罚怕了啊,以前一听他说起佛啊道啊就嫌他迷信的女儿,现在竟然自己就迷信起来了。
成淮帝正觉得哪里不对,才要深思,忽然又感觉头疼了起来,便放了百里云帆的手,踱步回座,道:“去吧,去吧,朕都准了。”
于是,百里云帆带着自己宫里的宫女、嬷嬷,领着太医院一品太医孙思清,戴充父子所扮的致远道人、玄广道童,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
却不是去镇北侯府,而是先去了太子府。
将对成淮帝的说辞再对着太子、太子妃说了一遍,百里云帆请求道:“请皇兄、皇嫂随臣妹到镇北侯府走一趟,臣妹怕……怕小侯爷见了臣妹还要出言羞辱,臣妹……”
梁师赞早觉得这个“融融”和以前差别太大,但近几个月来,融融她不是被变相赶出了皇宫,就是自请皇命,住在灵瑞寺里不见客,她无法靠近,就算真有感到不解,也没法查证,只有和成淮帝一样,认为是融融近来屡受变故,才性情大变。
直到龚管家、龚姑姑两人在她面前又是哭、又是求的,拉拉杂杂说了那么许多,她才终于将“融融”的变化重视了起来。
但她也根本没往“公主有假”这个方向去想,只是觉得融融变了这样多,多到似乎都脱离了太子政营,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了。
梁师赞心里有了怀疑,有了防备,面上却完全不表露,只一直浅笑着,柔柔目光看着百里云帆,听到太子一口便答应了要陪着百里云帆去镇北侯府,才开口说道:“正是,就是殿下不说,皇兄、皇嫂也是要陪着您去的。”
陪着她去,看她到底想做什么,看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百里云帆对梁师赞的异样浑然不察,看二人答应同行,当下喜形于色。
她身后一个嬷嬷便在此时忽然咳了起来。
“这是谁?”梁师赞问道,“怎么看着这样的面生?”
“回禀娘娘,这是褚嬷嬷。”“沉鱼”立即上前答话,“原先是小厨房里的人,前不久刚被殿下拨到殿前伺候的。”
“哦。”梁师赞原也是凝雨殿的常客,即便是小厨房里的嬷嬷,她也是有见过的,认真打量了褚嬷嬷一番,终于恍然笑道:“是了,让沉鱼这么一说,本宫也想起来了,确实是原先小厨房里的褚嬷嬷,做的卤肉特别好吃的。”
褚嬷嬷听了这么一句夸,点头哈腰道了声谢,又断断续续地咳着,退到后方去了。
梁师赞心里有些嫌弃这褚嬷嬷畏畏缩缩地,上不了台面,又依稀想起这个褚嬷嬷似乎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地小家子气,但就是因为卤的肉香,融融又是个好吃的,因此将她留在了凝雨殿。
却不知融融她无缘无故地,把这样一个嬷嬷拨到前殿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