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显仁一行六人顺着大道往城镇去,途中见到几间瓦房,猜是民居,便决定前去探问。
还未走进,便与牵着马正要进城换银子的田姓农夫迎面撞上。
“这马……”
冯初眼尖,一看到田农夫牵着的那匹有鞍、有镫、有辔头的黑马便喊了起来,“这是张氏反贼骑着的,寅虎县的役马!”
马林从田农夫手里将马抢过来,一抬马蹄,果真在马蹄铁上看到寅虎县三字。
“大胆刁民,竟敢偷衙门的役马?”
郭显仁心里已基本猜到这马的前因后果了。
张氏反贼抢的郭家军战马已被他收缴了令人送回鎏京,他们从寅虎县离开,只能骑寅虎县的役马。
虽然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将马留在这里,但马在,就证明他们来过。
果然,就听那田农夫磕磕巴巴地回答:“官……官爷明察,这马……这马不是俺偷的,是……是有人用这马跟俺换了一辆牛拉板车和……和一顿早饭。”
“一匹马,换你一辆牛拉板车和一顿早饭?”
马林呵一声冷笑,“是镀了金的板车,和禄光殿做的早饭吗?”
“没……没镀金……”
田农夫也知道这桩买卖是自己贪了小便宜,心里一虚,答话的声音就小了,垂死挣扎般地辩解道:“但俺给的那早饭是真丰盛,有红豆粥、黄馍馍、炒鸡蛋、咸萝卜,还有蒸腊肉……”
郭显仁一行人都餐风露宿十几天了,唯一吃得还行的那顿,就是捡了张氏反贼给他们留在碳灰里的带毒烤野兔、带毒蘑菇串、带毒苦苣、带毒毛桃。
那些东西本就不多,再剔去脏污的表皮,更没剩多少了,那一顿他们根本没吃饱。
更别说那一顿之后,他们还唱的唱、跳的跳、嚎的嚎、叫的叫,生生把吃下去的那一点点给作没了。
然后,又砍树烧了回五毒将,然后天昏地暗地睡了一个昼夜。
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会儿,听到田农夫报菜单一样地说出一串农家菜名来,几人肚子里的馋虫就彻底被唤醒了,隔着肚皮咕咕咕地叫得震天响。
其他人倒还好,狗鼻子马林的表情就有点精彩了。
或是他刚才抬了下马蹄,身上沾了马粪马尿,那恶臭味一阵接一阵向着他鼻子冲袭。
他一想那热腾腾的红豆粥、软乎乎的黄馍馍、香喷喷的炒鸡蛋、脆生生的咸萝卜、油滋滋的蒸腊肉……
就觉得那全是马粪做的!
他在心里呕了一下,问田农夫:“那给你马的人去哪了?”
马林这一问,纯粹是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并不认为那帮逃命的反贼会将下一站去向告诉不相干人等知道。
谁料那农夫还真知道,很是利索地回答:“哦,他们去了庄州,说要去庄州城里那家最大的如归客栈,开最好的甲等客房,点最好的席面。”
马林一愣。
郭显仁立刻追问:“他们告诉你的?”
这要是他们告诉田农夫的,那肯定就是个烟雾弹。
田农夫答:“不是,是他们自己商量的,俺站一边,就听到了。”
“少帅!”马林激动地望向郭显仁。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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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显仁一行来不及休整进食,顶着辘辘饥肠就快马加鞭赶赴庄州。
进城时还未午初,郭显仁等人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
“庄州戒严,来人下马受检。”
马林便又一次祭出腰牌,“郭家少帅驾到,巡检官何在?”
庄州戒严,巡检官曹安并不敢擅离职守,一日里来来去去就在几个城门间巡逻,。
这时正在城楼上,看到来了大人物,立刻下城来拜见。
“下官曹安,见过郭少帅。”
“免礼。何事戒严?”
曹安一愣。
傻傻地抬头去看骑在马上的郭显仁。
没错,背着箭囊、缚着弓,这就是郭国公家那个被称为“箭无虚发”的世孙郭显仁。
郭显仁祖父乃当今皇后之父,论起来,皇后是郭显仁的姑母,皇帝是郭显仁的姑父。
“皇上……皇上遇刺,驾崩了,郭……郭少帅您不知道?”曹安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皇上……遇刺驾崩?”
郭显仁大惊,他知道成淮帝遇刺的事,正是因成淮帝被张都刺伤,他的皇后姑母才命令他去抄弑君者张都的家。
但皇后当时跟他说的,成淮帝只是轻伤,性命无碍。
因此,他才敢离京,追捕出逃的张氏反贼。
谁知,不过半个月间,遇刺轻伤就成了遇刺身亡。
“什么时候的事?皇上什么时候遇刺?什么时候驾崩?”
“遇刺的事儿,下官也不知道,但驾崩是六月十二,国丧诏文写了皇上驾崩是在六月十二。”
六月十二,也就是他们进入丛林开始追踪的第三天,那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
“……”曹安答:“今天是六月十七。”
“六月十七?”马林掐着手指算了一下,“少帅,我们果真昏睡了一天一夜。”
曹安见郭显仁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迟疑着又道:“国丧诏文下来当日,镇南候余传发出征讨檄文,说……说忠亲王才是天选之帝,他造……造反了。”
“镇南候拥立忠亲王,造反?”郭显仁更惊。
曹安便一五一十地将那征讨檄文的内容说了,气得郭显仁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胡说八道,这两人才是真正的贼喊捉贼!”
此刻郭显仁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张都是忠亲王的人,是受忠亲王指使刺杀了皇帝,不但给自己腾了位子,过后更可诬陷太子,借机起兵造反。
那么,难怪了,难怪张氏反贼要一路南下,原来他们是要去投奔忠亲王。
想到这里,郭显仁又问:“我们正在追击一伙反贼,昨日,你这里可有三男三女六个人骑着快马进城?”
庄州规模不小,就算戒严,每日里仍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曹安想了想,便问:“敢问郭少帅,这三男三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有什么特征?”
郭显仁被问得一愣。
昏迷前他有见到那伙反贼,一个个都穿着紧身黑衣,倒是有高有矮、不胖不瘦。
可他们会易容换脸啊,瘦小的知县、高胖的捕快,弱鸡样的薛大夫、虎熊背的薛夫人,高矮胖瘦他们都信手拈来,谁知道这一进城,他们又怎样搭配呢?
于是颓然言道:“贼人狡猾,本少帅也不知道他们的特征。罢了,领我去驿站,稍作休整,速速回京。”
“是是是,快去驿站!”
急了声地说这话的人,不是曹安,而是马林。
他狗一样地不停用鼻子嗅着,越嗅眉越皱,“我们十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尽是马粪味,啊受不了,快领我们去驿站洗洗!”
郭显仁:“……”
哪有?
众人:“……”
没闻到。
“……是。”曹安应。
曹安前头带路,领着郭显仁一行六人前去驿站。
经过一个巷口时,忽然听到砰一声,像是谁被谁踹了一脚。
郭显仁眉一皱,曹安心一凛。
郭显仁偏头一扫,曹安提起水火棍就要走过去。
“等等。”
郭显仁急声低喝。
冯初也看到了,拉着曹安藏身在街角。
郭显仁唇角微扬,眼角溢着危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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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出来!”
成雪融一身白衣,双手叉腰、下巴微抬,盛气凌人的气势与被踹倒在地、含肩弓背的乌伽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压着音量,却压不住声音中的骄矜与鄙夷。
“要没有本小姐无双计谋,现在你们都还在荒郊野岭里被追得跟条狗似的呢,本小姐功劳最大,凭什么不能保管这东西?”
“姑娘计谋是好,但要不是我家公子懂得御兽,姑娘躲进荒郊的第一天就被狼吃了。”
当归抢上前来,将乌伽什护在身后,好言相劝道。
乌伽什这才站起来,可以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硬邦邦、沉甸甸的包袱。
江离接着当归的话冷声讥诮成雪融,“你除了能想几个阴谋诡计,在人背后放冷箭外,你还能做什么?哼,我看,你是想拿着东西去大人面前邀功吧?”
“邀什么功?接下这事儿的第一天,不就说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我这是从大局出发,他没有武功,人又好骗,东西放他那,我不放心。”
“嘿嘿。”江离再次冷笑,“说得好像你就有武功了一样。”
“我是没有武功,可金银花、夏枯草她俩会啊。”成雪融指着身后两名女子说道。
“那我和当归就不会了?”江离反问。
“那怎么一样?你那边就只有你和当归使得上力,可我这边,不但有两个武林高手保驾,还能有我这个智多星护航!”
“保什么驾、护什么航,别说郭显仁已经被我们甩了,就算他一路追着我们,也只是将我们当做张都同宗、想将我们抓拿归案而已,这骨灰坛不管放在谁那,都很安全。”
“你说得轻巧,你别忘了,这骨灰坛里的东西有多重要。护好了,大人大业有望,我身为女子,也能封侯拜相、光耀门楣,可要是弄丢了……呵呵,诛你十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