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上前,不解的眼神看了下着黑衣、蒙白纱的成雪融。
后拱手打断三人另类的叙旧。
“几位,态势紧急,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于是几人举步快走。
这才发现江离悠哉悠哉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见他们终于跟了上来,回头冷嗤:“就你们这样的,不被抓去血祭才怪。”
说完,即刻施展轻功飞走了。
成雪融尴尬笑笑,带几人坐上马车,由当归驾着,也走了。
坐在车厢里,她问郭显仁:“郭世孙你的兵呢?都没逃出来啊?”
郭显仁:“……”
看来是真没希望摆脱这个见鬼的称呼了。
他深呼吸,答:“不算我和马林,逃出来二十三人。他们身手不够,只能走大路,路上百姓骚乱,被堵着走不快,约好了直接到乾宁门聚头,破门出城。”
乾宁门在沛宁府西北角,名字霸气,却常年关闭。
因城外荒芜,成片成片的荒郊野岭连着无边无际的深山老林,开了也没人通行。
而沛宁府之所以建这么一座能看不能用的乾宁门。
完全是为了凑齐八座城门,以对应八卦中的八个方位。
此次,建元军驻扎城外,乾宁门就遭到了冷落,成了沛宁府八座城门中唯一一座城外没有驻军的。
而这,也成了他们选择从乾宁门突围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则是因为从乾宁门一出去就是山林。
这更便于他们隐匿逃亡,摆脱建元军的追击。
董志林则问:“那现下大成局势如何?西南如何?郭家军、乔家军都调来了吗?哦,殿下,小侯爷也来了吗?”
“小侯爷?”
郭显仁一愣。
镇北侯乔佚,因其父乔桓尚在,却丁忧卸爵,反让他承了爵位、做了侯爷。
世人为了区分这两位侯爷,便仍尊乔桓为乔侯爷,称乔佚则为小侯爷。
不过是个流落民间的世子,乔氏一门人丁不兴,才有他年纪轻轻就承爵为侯。
郭显仁生性高傲,在此之前,他从未将镇北侯乔佚放在眼里。
再加上前不久又有流言传到东南军营,说镇北侯不但不举、而且断袖。
军中男儿个个血气方刚,最是看不起威风不振被人戏的男子,他当然也不例外。
对于镇北侯乔佚,就更加看不起了。
忽然,听董志林向成雪融问起,他才想起许多成雪融与乔佚的坊间传闻来。
她对他一见倾心,为他落车,为他落水,为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求得赐婚圣旨,招了他做准驸马。
可妾有意、郎无情,他对她冷言冷语、避之不及,甚至抗旨拒婚,宁死、宁喝毒酒也不肯做她的驸马。
与在军营听说时不同,此刻的他竟没生出“那小丫头阴险狡诈活该没人喜欢”的幸灾乐祸心理。
只觉怪怪的,有点不自在。
就听成雪融答道:“无双那边也不容易。”
不过应该快来了吧。
这一句,成雪融没有说。
董志林追问:“小侯爷那边怎么了?西北……有战事?”
“嗯。”
成雪融应着,一五一十将西北的情况说了。
董志林下狱已久,对北越国的异动全然不知。
但一听,也立刻猜到了周尧国与北越国的龌蹉交易。
顿时又惊又怒。
成雪融这才扫了驾车的当归一眼。
对董志林说:“说起这个,我正好有事,想安排你去做。”
“什么事,殿下尽管吩咐。”
“好,先拿着这个,回京后把它交给梁姐姐。”
成雪融给他塞了一个盖有火漆的信封。
“其他的,我一会儿再告诉你,现在,我想先说说西南的情况。”
西南被卖一事,董志林和郭显仁都知道了,成雪融不厌其烦,大致地又说了一遍。
然后转向郭显仁,“郭世孙,你是领兵之将,今夜逃出沛宁府后,我弟弟十五将会带你去往西南,我希望你能留在西南,抵御入侵的周尧军,护西南百姓平安无虞。”
“好。”
“十五,阿姐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乌伽什点头,神情很是兴奋。
“我听到了,阿姐你要叫这个‘箭无虚发’去保护西南,好,我带他去。”
“金银花、夏枯草,火药的制造方法你们都知道了,出去之后,记得教给郭显仁和董志林。”
“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车厢外当归一直听着几人对话,听到这里,立刻回头,问成雪融。
成雪融不答,只继续嘱咐金银花、夏枯草。
“记住了,只能教给郭显仁和董志林。教的时候该怎么做保密工作,可以请教董志林。”
金银花、夏枯草面面相觑。
刚才成雪融对郭显仁说的话就古古怪怪的,这会儿对她们说的话就更怪了。
“可是主子,火药是您研究出来的,要教,也是您来教。”
“我还有事。”成雪融轻笑应道。
忽然又问:“当归,乾宁门到了吗?江离在哪?”
“还没到,但追兵已经来了。”
当归答,一边用力抽打马臀,把马车驾得飞快。
成雪融心里一紧。
马林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惊呼了一声。
“看到火把了,建元伪帝真的追来了!”
郭显仁催着当归:“乾宁门常年不开,我们还需要时间破门,这位英雄,再快点!”
当归虽然已将马车驾到最快,但也没敢想能甩开追兵。
谁料慢慢地竟又望不见身后的火把了,他咦了一声。
“马车是跑不过战马的,可追击的战马却离我们越来越远。姑娘,建元帝并没有全速追击我们。”
成雪融也哦了一声,心想,奇怪。
“前面就是乾宁门了,江离正在门下。姑娘,您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
顿了顿,又道:“但你放心,答应给你的,我一样都不会少你,答应帮你的,我也一定会做到。”
当归默然,专注驾车。
远远望见城下门洞口有人,便放声大喊:“江离。”
门洞口那个挺拔身影,正是江离。
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支火把,高擎着站在城下,另一手不知捏着什么东西,也是高高举起。
“城上六个守卫,我杀了。”
“城门钥匙找到了,但有点锈。”
“锁在千斤闸后,需要转动绞盘、拉动铰链,抬起千斤闸才能看到。”
他神情淡定,声音从容,不急不缓的音速甚至带着些微的随意。
在这千钧一发、岌岌之际,似一曲悠然琴瑟奏,抚慰着众人焦虑不安的心。
“来四个人,转绞盘,抬闸。”
郭显仁、马林都是武将,一听这话,不等停车就蹿了下来,奔向石磨般大小的绞盘。
当归勒马,故意将车厢停在城门门洞口,形成一道掩体。
再砍断马绳,放马离去,以免追兵来时,马儿受惊拉着车厢跑了。
然后落地,飞奔过去。
董志林、乌伽什接着下车来了,看了看,大概认为自己身为男人该有自觉,也小跑了过去。
江离看看身后的千斤闸,再看看瘦小的乌伽什、文弱的董志林。
忍不住一脸悲痛。
“好意心领了。”
“那你去。”
成雪融走过去抢过江离手中的火把、钥匙,指指绞盘。
“我来替你,你去替十五和董志林。”
江离走过去,乌伽什、董志林走回来。
绞盘缓缓转动,千斤闸升了起来。
成雪融问:“金银花、夏枯草,去看看,追兵来了吗?”
二人重新钻进堵在门洞口的车厢,看着后方情况。
“来了。”
忽然,一声惊呼。
“啊,那是郭世孙的兵!”
“是郭世孙那帮走大道的兵引来了追兵!”
“原来这样。”
成雪融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马车甩得掉战马。
不是马车厉害,是战马放水。
是建元帝故意放慢了速度,追着郭显仁的兵来,想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窝端了。
“这不奇怪,也不怪那些兵,忠皇叔和镇南候都不傻,就算没有逃兵引路,他们也会追来。乾宁门毕竟是沛宁府唯一的缺口,他们能猜到我们想从这儿突围,一定会来。”
“那他们危险了,要快点,用力,啊——”
马林心系同袍,咬紧牙关,一边出力一边喊道。
千斤闸上升的速度快了一点儿。
但成雪融暗暗摇头,心知,来不及了。
建元帝跟到这里,看到他们的马车,猜到他们要破城而出,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果然,就听金银花又喊。
“不好!余传下令放箭了!”
已经上升了半人高的千斤闸忽然一坠。
“马林!给我稳住!”
郭显仁紧绷的声音传来。
“少帅,箭来了,那冯初他们……他们……”
“他们必死,就算你过去,也不过是跟着他们一起送死!”
“可是……”
“没有可是!弃同袍、转绞盘、逃出沛宁府,这是军令!”
“……是。”
千斤闸再次缓缓上升。
堵在城下门洞处的马车,挡住了建元帝的利箭,也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利箭破空的嗖嗖声、肉体中箭的噗噗声,还有倒地声、痛呼声、哀嚎声。
一声接一声,清晰地传来。
但无一句求饶。
成雪融暗暗攥紧了双手,双眼一眨不眨,看着缓缓上升的千斤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