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宁府知府伍仕群表外甥女林品竹上前拜见。”
伍仕群早被忠亲王咔嚓了,这林品竹是伍仕群一房表亲的女儿。
祖上从商,因着伍仕群的裙带关系,家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次伍仕群被杀,伍家被灭,林家赶忙献出大半家产,才保得老少平安。
或是在伍仕群的事情上吓坏了,当建元帝派人去林家“请”号称沛宁府三美之一的林品竹时。
林父二话不说就将女儿赶了出来。
林品竹更是吓破了胆。
这会儿哪里还管谁是皇后、谁是叛徒,一屈膝就跪了下去,颤声喊:“皇后娘娘千岁。”
“沛宁府城儒学教授孟文举孙女孟知书上前拜见。”
孟知书出身书香门第,是温婉知性的弱质女子。
她祖父原本供职府衙,专掌教育在学之士,考察生员学习、品德优劣等。
能通晓道义的,教出来的孙女也能明辨是非。
可坏就坏在,她祖父太晓道义、太重是非。
见成家叔侄相争、见大成江山飘摇,一气之下竟一病不起。
这会儿整座沛宁府的药铺都被建元帝掌管着,她要不听话,她祖父就没药吃。
于是,她一脸不情愿地,也跪了,小声道:“皇后娘娘千岁。”
“沛宁府兵房经承李奇之女李钺钺上前拜见。”
李钺钺虽是站在三人之末,但成雪融却在看第一眼时就注意到她。
不仅是因为她个子最高、颜值最好。
更难得的是,她看着余万棠时,眼里毫不掩饰的全是鄙视与反抗,丝毫不见惧色。
这妥妥地,就是潜在盟友啊!
成雪融紧盯着她。
只见她迈步上前,没有下跪、没有请安,就裣衽微蹲,对着余万棠做了个福。
“夫人万安。”
“大胆!”余琪还是那句旧台词。
“该打!”另外还有一句新台词。
是一个着浅绿宫装的肥宫人。
大概是想抱余万棠大腿了。
喝一声“该打”,蹿到李钺钺身后去,举起手中的鸡毛掸子就要抽在李钺钺背上。
李钺钺转身,左手挥开鸡毛掸子,右手扬起。
啪的一声脆响,即时回响在堂中。
她甩了对方一巴掌。
甩得对方都愣住了。
这时,又蹿出来一个想抱余万棠大腿的。
浅红宫装一闪而过,一脚已经踢在了李钺钺腿弯处。
李钺钺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浅绿肥宫女再次扬起鸡毛掸子,卯足了劲儿,照着李钺钺背心就要抽下去。
“绿肥。”成雪融忽然懒懒地喊。
浅绿肥宫女动作一顿;
李钺钺趁机跳开了去。
“本宫渴了,去沏杯热茶来。哦,本宫还有点冷,你顺便把毯子也拿来。”
“冷?”绿肥不客气地反问。
“小姐,现在是大夏天,奴婢们都是衣裳轻薄,而你里三件外三件已经穿着秋装了,你还说冷?”
“本宫就是冷,怎么了?”成雪融慢条斯理地。
“你既自称奴婢,就该有点奴婢的样子,别忘了,今儿可是皇后娘娘亲自来授皇家礼仪,你这样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存心想惹皇后生气?”
“……”绿肥:“是,奴婢这就去。”
“红瘦,”成雪融又转向刚才那个踢了李钺钺一脚的浅红瘦宫女。
“刚才余琪说,这位李小姐的父亲是在府衙里供职的?”
“是,她父亲是兵房经承,掌沛宁府的兵差、民壮、劳武、治安等。”
“知府治下各房经承虽然不是官员,没有品级,但也算是官府的人了,既然是官府的人,在沛宁府里也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是吧?”
“是。”
“那红瘦,你家里父兄是做什么的?”
成雪融这样问,问完了,正好见绿肥手捧热茶、臂挽毛毯过来。
就又转向绿肥,再问:“还有,绿肥你呢?你家里长辈都做些什么?”
绿肥答:“奴婢家中三代屠夫。”
红瘦答:“奴婢父兄都是更夫。”
“这么说,你们都是市井百姓咯。”
成雪融对绿肥呈上来的热茶、毛毯视若无物,引身指着李钺钺。
“可这位李小姐,人家可算是半个官家小姐了,就这么让你们两个又是打又是踹的……”
她悲痛地摇头,惋惜长叹:“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皇后——”
忽然,她又转向余万棠,一脸严肃。
“皇后不是说要来教授皇家礼仪吗?就这样以下犯上、尊卑不分的,可该怎么教?”
皇后的脸从微黑,变成了黑。
绿肥、红瘦看着形势不对,立刻跪了下去。
“娘娘!奴婢们知错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知错?恕罪?”
成雪融抱着毯子,又懒懒地躺下了,漫不经心地。
“只要知错就能恕罪,你们当皇后这么辛辛苦苦地戴着凤冠、穿着凤袍,一大清早地赶到本宫这夏荷院来,就是来当花瓶的?”
皇后的脸于是从黑,又变成了很黑。
“不过,你二人终究是夏荷院的丫鬟,本宫看皇后也不是那种爱插手别人院子里的事儿的人。”
“罢了,本宫就代你们向皇后求个情,让皇后看在你们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混得比畜生都不如了还惦记着伺候本宫的份上,饶了你们,可好?”
绿肥、红瘦:“……”
绿肥、红瘦的脸也开始黑了。
但碍着皇后的脸黑得比她们早、黑得比她们深,也只好顺着成雪融给的台阶下。
俯身恭谨言道:“是,谢小姐求情。请娘娘恕罪。”
果然,皇后脸上的黑气终于缓了一些,故作矜持地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当着皇后的面,冒犯了皇后带来的客人,绿肥、红瘦你们起码得给客人道个歉吧,否则可叫皇后的脸往哪儿摆呀?”
“……”皇后又嗯了一声。
绿肥、红瘦立刻挪了个方向,跪着李钺钺拜了下去,“奴婢们冒犯了,请李小姐原谅。”
李钺钺看晕了。
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夏荷院里的这位夏荷小姐是阶下囚。
她刺杀建元帝、炸毁沛宁仓、救走董志林,还智斗余传周沈慎、勇敢跳下溪鳄池。
她一身正气,令人起敬。
所以,这夏荷小姐救她、为她出头,李钺钺毫不意外,只觉感激。
可李钺钺想不到,绕了半天,夏荷小姐还是怯了,竟想求息事宁人。
她有点失望,有点愣。
正愣着,就见成雪融下了软塌,捡了地上的鸡毛掸子,塞到她手里,笑吟吟对她。
“大人不记小人过,李小姐你就饶了她们吧,千万别把她们交给皇后。”
“皇后处事秉公,她们顶风作案、以下犯上,可是死罪。”
“当然,要是李小姐你还有什么气不过、不满意的,尽可打骂她们。”
“哦,就用这个鸡毛掸子抽回去,或者用你的修长美腿踹回去,怎么样?”
成雪融挑着眉,期盼地看着李钺钺。
李钺钺也挑着眉,惊喜地回望着成雪融。
手起,掸子落;裙动,美腿出。
绿肥、红瘦终于哎哟、哎哟吃了掸子,又哎哟、哎哟被踹远了。
中堂上,皇后的脸也终于彻底黑透了。
成雪融还不忘提醒李钺钺:“娘娘为你主持公道,教你尊卑礼仪,你还不快谢恩?”
这次,李钺钺爽快了,裣衽就蹲,脆声谢道:“民女受教,民女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胸腔里开始闷着了一口血。
她队伍里另一个生力军余瑶站了出来,重复着喊余琪喊过的话。
“沛宁府兵房经承李奇之女李钺钺上前拜见。”
李钺钺还是裣衽。
没来得及下蹲,就听余瑶又喊:“平民拜见皇后,应行跪礼,伏身跪下,两手扶地,以头近地或着地,自称民女,三呼千岁。”
“李小姐,你是聪明人,你父兄都能行的礼,你也肯定能行,是吧?”
李钺钺提着衣角,愣在当下。
片刻后,她继续提起衣角。
屈膝,跪地。
没有自称民女,也没三呼千岁,直挺挺跪着的背影,传递着她的悲壮与不甘。
这一刻,成雪融终于明白了。
李钺钺父兄被挟制,李钺钺身不由己。
这就是弱者的悲哀,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刚者易折,义者易伤。
这也是成雪融第一次意识到,像自己一直以来的剑走偏锋,其实只是投机取巧的偶然胜利,真要拼下去,她单枪匹马,毫无胜算。
与建元帝二十六万叛军的对抗,与周尧国野心勃勃的对抗,与北越国虎视眈眈的对抗!
需要她成长,需要她壮大。
救国之事,需要无数国人的成长,需要无数国人的壮大。
她怔怔,余瑶喊了她好几声。
“夏荷小姐?夏荷小姐?请夏荷小姐上前拜见娘娘。”
成雪融迅速地环视堂内。
堂上余万棠依旧傲慢端坐;
堂下三位美人还是低头跪着;
连那刚被踹远了的绿肥、红瘦也已经走了回来,还是站在刚才那个地方。
成雪融忽觉满心疲惫。
原来,她的伶牙俐齿只逞了一时之快,并没能换来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她转身回塌,懒懒地再次抱着毯子躺下。
“绿肥,大声点告诉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鳄池那水有什么问题,本宫自那夜跳了鳄池,动不动的就爱腰疼,这会儿又疼起来了,本宫不跪,本宫要睡。”
“……”绿肥瞧了瞧皇后,又瞧了瞧余琪,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