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诚第二次在樱早面前坐下时,对座的那个女人早就没了第一次那样的毕露锋芒。
她刚落座,便诚挚的说了一声:“谢谢你。”
陈诚本想回一句“没什么”,但实在说不出来,于是只好微笑。
真的除了微笑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相对但无言的坐了半个小时。
“其实上一次,你说的没错……”
樱早说的是,那场争执的末端,面对自己的咄咄逼人,那个女人唯一拿来还击的重话,不过就是一句“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作爱。”
当时樱早反唇相讥道:“就你知道……你一个星期得做十次,当然有心得。”
哪怕心里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对座那个女人的爱,确实比自己来的崇高得多。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还是不愿意坦白。
“如果我把大哥的事揭发出来,伤的最重的那个确实只会是十一。”
陈诚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对座女人一落位后说的“谢谢”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感谢自己的知难而退,让她犯不着去做一个丑人。
原来她并不知道十一早就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原来她真的以为自己肯主动退出,是因为害怕她的威胁。
陈诚本可以把一切事实说出来的。
但又觉得,如果这么想,能让对座那个女人心里舒坦一些的话,那最好就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要提。
就像樱早从包里抽出一张支票从桌上推了过来。
陈诚肯收下,仅仅只是知道自己收下,会让对方好过一些一样。
这样的心情也用在了迦南的身上。
她不是多么伟大的要去成全谁,只不过是相爱一场,她舍不得爱的男人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做不了人。
毕竟相爱一场,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让他为难。
分道扬镳之后,陈诚走在熟悉的街边小道旁,只感到如释重负。
真的是,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从她决定疯一回开始,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现在可好了,总算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害怕会失去他。
那天傍晚,经过一家小门店时,里面传来歌声让陈诚不禁放慢了步子。
明明是那种俗套到极点的一首老歌。
明明是歌词里写的是自己平时最不屑一顾的那种套路。
可是在那天,竟然也轻松催出了陈诚眼泪,让她蹲在地上,哭到泣不成声。
外放音箱里播放的那位歌手也叫奶茶,那天她哼着的是这样的两句——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我……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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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诚站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大肚子,忍不住抬手轻抚道:“宝宝,还好是你,才没让别人觉得你妈妈是个疯子。”
那天陈诚蹲在街边哭着哭着,就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反胃,开始干呕起来。
那些围观的好心人,以为这女人的情绪崩溃是身体不舒服,便赶忙把她送去了医院。
检测结果在那天晚上就出来。
她怀孕了。
陈诚看着手里的化验单,心中唯一的声音是一句苦笑。
真的是,天意弄人。
陈诚从包里把支票翻出来,看着上面的数字,心想幸好是收下了。
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陈诚轻抚着肚子,温柔的说:“宝宝你知道吗?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我已经是个妈妈了,我不能够害怕……宝宝,你也会支持我的,对吧?”
等重新回到办公室的大厅后,陈诚发现状况有点不对劲。
这些不对劲说的是,她离开前,氛围格外的阴郁,每个人都是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模样。
可现在,大家脸上的斗志格外的高昂。
看得出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在胸口憋足了一口劲。
陈诚见弟弟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
不用他说,也知道是那几个路人王者改变了态度,愿意留下帮忙了。
陈诚有点惊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大家的变化如此之剧烈。
这时一个男同事走过来:“陈姐,我们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准备?”
又一个人接上话茬:“老子们就打算在今天豁出去,和那满天的神佛斗一斗法!”
陈诚心底更惊讶了,没想到一旁的路人王者也张嘴了:“你弟弟说的没错,今天他们可以在电竞圈造个神,明天就可以在商界政界文艺界干一样的把戏……如果这时候妥协了,这时候跪下来,咱们平民百姓一辈子就别想直起腰杆。”
又是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传来:“我们拦不住天上那些权贵们把平民老百姓们当傻子唬弄,但至少我们也有大家知道真相的权利!”
“什么拦不拦得住的,哥把话放这了,今天这个吹神不凉,老子就凉。”
“要是这个吹神让他们得逞了,这帮人以后只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你现在不说话,不发声,指不定他的拳头哪天就挥你的身上,指不定下一次就是你被他媳妇干到头破血流,还得做十年监狱。”
一阵义愤填膺的怒吼声接踵响起。
“一定要把这个王八蛋给搞糊了,他不糊,艾欧尼亚就要糊了!”
陈诚听着听着,也听明白了。
大家之前工作态度沮丧,提不起劲来,是因为觉得自己在做泼脏水的小人,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现在,大家们的同仇敌忾是因为打心底的觉得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他们即将要干的,是一件造福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大事。
看一眼年轻人们眼中灼灼的精光,如果这里是一个战场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的,他们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看着大家干劲十足,众志成城的样子,陈诚心中充满着一股感动,不禁开口打气道:“只要咱们团结一心,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随着这一句落下,一阵更热烈的叫喊声响起来。
陈诚转身去茶水室,想倒杯喝的。
停在饮水机前,突然想到几分钟前就在这里,自己答应了那个男人,帮他签一份保单的。
也是在这里,自己亲手摘掉了他头顶的高礼帽。
细细想来,一切的转机就是从那一刻发生的。
如果陈诚没有受到惊讶,放肆痛哭一场,那么弟弟也不会怀着一腔怒火挺身而出,冒着商业机密泄露的风险也在所不惜,当众撕开了吹神的假面具。
虽然陈诚不知道弟弟具体说了些什么。
但也知道,鹿赵安一定是掌握了些真凭实据在手里,准备搞一个独家大新闻。
舅舅要是知道弟弟搞了这么一出,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毕竟同行如仇国。
陈诚还担心自己的失态,会让大家原本消沉士气更加的低迷。
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失态反而推波助澜了一把,让所有人心口那团火烧的更旺了。
如果不是心疼自己,大家也不会群愤如潮起。
那几个路人王者也不会揣着一肚子的古道热肠,选择留下来。
哪个年轻人不爱面子?
明明说要走了,现在又肯留。
这样一想,虽然说不好是不是因祸得福。
但还真的得感谢那个卖保险的,在阴差阳错之间帮了自己的大忙。
这样的念头一动,陈诚不禁在心底苦笑。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也太荒唐了吧。
回到办公大厅后,陈诚回过头去,朝墙上的投影仪看去,目光落在了右下角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上头。
有人说:“难道不敢露脸……一露脸不就把自己高干子弟的身份给揭发了?还不得在网上,被人家扒个底朝天。”
陈诚心想,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在分开之后,迦南就在网吧过起了颓废的生活。
也不知道,三个月后,他会认识程慕。
更加不会知道,这个叫程慕的男孩会像自己一样,在迦南最难的时候,伸出手扶了一把。
陈诚真的做梦也不可能想到,迦南竟然会不惜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在青训营的决赛为这个男孩挺身而出。
这一眨眼,九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如果陈诚稍微懂那么一点游戏,那么透过比赛里那个男人蛮不讲理的打法,也就能认出他的真身来。
如果不是觉得血腥暴力的画面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哪怕她只是在大厅里再多停个几秒钟,那么也会清清楚楚的在投影仪上,见到樱早的脸。
那样的话,陈诚也就知道了,今天自己要亲手绑上断头台问斩的那个男人,就是从前的十一,之后的猫,后来的迦南,现在的吹神……以及自己肚子里宝宝的亲生父亲。
这些事情,陈诚是不可能知道的。
当时她脑海里唯一想着的事,就是胡昆仑在离开前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的其实没错。
男人已经没了,总不能工作也丢了吧?
于是陈诚也就走上台去,准备饰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决定好了,她也就对着底下的同事们拍了拍手掌,用罕见的严肃语气说:“兄弟姐妹们,准备打仗了……”
现场的三十四号人物从进公司起,就没听过头儿说一句重话。
可是现在,大家看着她挺着大肚子,抬手朝墙上投影仪画面的右下角一指,朝那个叫吹神的男人一指,掷地有声道:“没有退路了,今天这场仗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