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又一次无语,跑题就算了,居然曝出这种事。
“他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字,跑去参加了选拔,一下就选上了,等到上任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原来太子殿下成了大祭祀,十四岁。这是我第一次被他惊艳。”
“紧接着,他十五岁成了绛衣舞司,这一回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就是人们常说太子殿下如何惊人,没有提过我。”
“大概过了五年,帝后,也就是血族女皇、他的母亲,觉得是时候让他开始管理血族了。我的母亲也想,但她不是天族女皇,只是天族之主的妹妹;而等她放弃的时候,我哥哥成了薄情爵。血族尚武,他把不承认他的、不屑的,一夜间都给喝了。”
“……这么狠!”素衣人有点惊讶,“一夜间!”
“嗯。这是我第三次,被他艳压。”
“后来斗文斗武,他又恰好开始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感兴趣,结果学了个样样精通,没有不会的乐器、没有写不好的书体,其余的甚至不必说。”
“……”
“有一天我去找他办事情,谈了一会,不禁说了一句:‘兄长,你可谓惊才艳艳。’”
宴客看上去饶有兴致:“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当时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后换上非常非常欠的语气和懒散的表情,用拇指骨节敲着自己胸口说:‘是啊,是啊!本爵竟是如此多才,看看我,你来打我吖,来打我吖。’你知道这有多……神奇吗?尤其是当这个人的声音很低很沉的时候。”
宴客笑个不停,“他这么蹿啊!”
“是啊。然后我就笑,当然……”公子断琴的眼神黯了黯,“我自然是不高兴,虽然现在我知道他只是在激将。”
“那你下了界以后干了什么呢?”宴客察觉气氛不对,再一次转移话题。
“哦,下了界啊。下了界的时候,我其实是为我哥果真没想要把我就地杀了而高兴,因为从始至终我对他都没好处,现在想来,我当时仍然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到了溯界,我发现无论什么都似乎焕然一新,空气与阳光俱是透亮明澈,河水清冽得仿佛一掬便可以饮了。我是在那个时候彻底领悟什么叫做掠夺——这些东西如此美好,而不饜界缺少,这就有侵略的必要。我知道三分天下的最终目标是婪心界,这还不算什么,都是后来我发现,所谓的最终目标也不过是顾名思义的,贪婪的心。很久很久以后,死了很多很多人……终于到达婪心界时,所有三分天下的人都惊讶于那里的贫瘠和荒凉。也许,吞并溯界的代价已经是不饜界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的。”
此时公子断琴忽然抬起手来作弹奏状,勾弦,抹弦,摇指……
“我刚到的地方是一个湖边,那里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后来我知道那是戚冷烛的地方,在霜天晓角。我在湖上找到了一芥小舟,抱着琴坐了上去兀自弹着,由于实在少见这样的美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飘远了,那湖离霜天晓角的边境不远,所以有许多士兵来往,有很多都往我这边看。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们看我,但是能理解,就不恼不惊就让他们看了。此时忽闻铁蹄声踏踏,士兵们比原先还躁了,这我就不喜欢了,尤其是当那匹马长嘶一声时,唉……”他弹琴的动作做得更流畅了,仿佛手指尖真的有琴弦一样,絮絮摇摇勾批抹托,讲到马蹄声时一个轮指,似是到了兴头上:“很吵很吵。我凝着眉抬头一看,是个年轻将军。大概修九尺,粗犷魁梧、马尾高束、飞眉刚烈、剑目若星。我还以为是个草莽汉子,谁知他看向我这边,然后用极其洪亮的声音大吼一声:‘真是美景啊!巴山夜雨、渔舟唱晚、蓝袖玉琴,啊!啊啊啊!从我这里来看还是斜着的!就是这样,就是这个画面感!’”
宴客噗嗤,公子断琴本来好似也要笑,却乍然停了手,仿佛手中的玉琴霎时碎了一地,琴弦寸断。滞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当时我立马笑了,就像说,你和我那疯长兄一定很有话聊。没想到看上去如此粗糙之人竟然立时跳下了马,冲到旁边亭子里一边招呼着上笔墨,把长长的画戟往地上一插让它立在那里,一边接着朝我吼,‘那边的公子你别介意,且让我画下来!’我颔首致意。”
“他画画竟这样快,虽说看到中意的景时不像我兄长那样疯狂,但是落笔比他狂得多。他拿起笔来就是一阵淋漓挥毫,偶尔点上两三点,我习惯了看兄长细细勾勒竟然一时愣了。紧接着他就一手抽画一手拔戟飞奔一段路跳上马,那马朝我冲开,竟然能在水上奔跑。他坐在马上,俯身把画放在我眼前问,‘你看如何?’”
“我一看,便惊了。他那般挥毫不是乱画,提笔时笔尖的飞划都作了湖面波纹和华灯垂穗了,那极快的几点是抓我转头看他的一瞬,极其有意境,如同饮酒畅酣轻狂作歌。”
“妙哉,妙哉矣!真是一段佳话、留给后人的美谈。”宴客赞不绝口,点头连连。
“非佳话更非美谈,只是笑谈罢了。”
公子断琴轻叹一声,“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也不好好问一问就拉我上马要我与他一起去喝酒,这一路真是风风火火。这马本来就是很烈的马,他抽得也烈,且不说好几次差点抽到我了,一路颠簸之中我抱着琴既不舒适、又招了一路人的疑惑眼神,好不苦恼。”
“我的天啊,当时我哥只有发疯的时候才会拎着一个小坛子喝酒,这个人竟然拖着我抱起一个半人高的巨坛直接往口中灌。我一开始很不习惯,结果没过几口就醉了,把腿往阑干上一搭将琴横在上面,铮铮地弹了起来。”
宴客听得兴起,将手里一直拿的茶杯往空中一举,仿佛里面是佳酿:“琴音伴酒,当时那将军定是喝得尽兴,大醉而归,畅快肆意。”
“嗯,是啊。他还胡言乱语,说什么‘美人儿你就这么弹下去吧,陪我喝酒!弹他个三天三夜!”公子断琴笑道。
宴客也大笑:“看来他是真醉了,哪有这样说胡话的,‘美人儿’?当然其实也没说错。”
“他这还不算什么……后来有次他与兄长饮酒,大呼‘昳丽美人儿’,还说‘美人儿好身段’‘好舞技’‘俊俏逼人,实在逼人,连我都无法直视’什么什么的,我其实只挑了还算正常的说,真的是还算正常的。他本人虽粗莽,但是好美人,天天半路劫美人。我兄长刚下界时就是撞见了这个煞星,被劫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