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阴影带着呼啸的坠势正要无情地夺走一老一少的性命,白狐溪临死之际却是瞥见舍身救下的雀斑老婆子脸上,原先满脸惊骇的神色早已荡然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和蔼的微笑。
心下由迷惑转为了然,这古怪老婆婆之所以微笑,许是想到了自家年龄相仿的儿孙。
呜呼哀哉!机关算尽,接不接都误了婆婆和白狐溪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雀斑老婆子突然从少年怀中消失,比少年矮了半头的苍老身躯仿佛渊渟岳峙般,立于白狐溪身前。
白狐溪霎时间感到雀斑老婆子和自己身周一丈范围内,凭空生出一道如有实质的气墙,瞬即落下的石头脊兽和木瓦块砸在气墙上,轰隆隆全部落在地面上,两人毫发未损。
雀斑老婆子悠然转身望着少年道:“老婆子无名无姓,就叫我狐婆罢。”
白狐溪这才惊觉小腿肚子有些颤抖,昨日三花带他在余恨宫内闲逛时,便已详细地跟他介绍了魔教的各大势力和九位千万不可得罪之人。目中一惊,这雀斑老婆子便是黑白双猿之下,武功犹在王陵柏之上,两位狐老中的狐婆麽?
狐婆望着呆滞的少年郎,嘿然道:“咋地了小子!怎么还不给老身行礼?”
白狐溪霎时噢噢噢地一阵手足无措,这才连忙把腰身弯得似拱桥,腿肚子直打颤,惹来雀斑老婆子一阵好笑。
“拜……拜见狐……狐老!”
“怕甚么…老婆子不吃人肉!小家伙叫什么名儿?”
“回狐老,小子名唤白狐溪,白云的白,有幸和狐老是同一个狐字,溪流的溪。”
狐婆点了点头:“嗯……方才为什么不逃反而自取死路?”
白狐溪陪着小心恭恭敬敬地答道:“狐溪一介废躯死不足惜,只是乍见狐老心里便觉得亲切,鬼使神差地便自不量力徒惹狐老好笑了……”其实心下惭愧,我又怎能直言小子其实有一颗侠义之心,与这弱肉强食的魔教众不是同类中人呢?
雀斑老婆子轻抬手,白狐溪弓着的腰身便直了起来,随后便听老婆子说道:“看你武功修为确实弱得狠了,所以往后这等自寻死路的行径老婆子劝你还是不要做了!”
白狐溪闻言点头。
狐婆微笑道:“不介意老婆子半截入土,往后便和细夭丫头一般也唤老身一声狐婆罢。”
正适时,神鹰殿内猛然传出一阵满带怒意的喝问声:“哪个宵小胆敢夜闯神鹰殿?教训我的徒儿!!”
紧随声后,便见王陵柏如苍鹰出巢,面带怒意纵身出殿而来。
狐婆看也不看落在少年身旁的人影,侧过身去微微昂首不屑一顾道:“是老身这位宵小!难道也不配教训大长老的宝贝徒儿吗?”
王陵柏见雀斑老婆子半眼也不看自己,脸上一红,也侧过身去不看雀斑老婆子,说道:“原来是老婆子来了啊!哼……别以为老夫打不过你就怕了你,我王陵柏顶天立地,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正说到激动处唾沫飞扬时突觉衣袖被人轻轻地拉扯着,低头一看却原来是自家徒弟白狐溪,后者用极轻微的语声恳求道:“师父您给我留条活路罢……要么您干脆直接弄死徒儿得了,担惊受怕的过日子太痛苦了……”
狐婆转过身子,望着一脸愕然的鹰老王陵柏说道:“看在你徒弟的份上,老婆子就不与你计较了!”
言罢面向少年郎,抹去脸上寒霜,和蔼可亲道:“小狐溪吖,往后要是没事你就到长乐宫山颈‘灵狐殿’来,狐婆殿里有很好吃的点心,桂花糕、芙蓉糕、马蹄酥,你细夭姊姊喜欢的不得了哩!”
白狐溪看着雀斑老婆子的眼睛,脸上露出无比欣喜的笑容,恭恭敬敬回道:“谢谢婆婆!改日狐溪一定到‘灵狐殿’叨扰婆婆,还望婆婆到时不要责怪狐溪聒噪!”
狐婆朗声大笑,道:“你这性子婆婆喜欢,干干脆脆进退有度,可千万被学那死老鹰一根筋,骨气是要得,但也要看何时何地是不是?好了,婆婆这就要回去了,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犯困啊。”
“婆婆所言极是,那我送送您罢,夜黑。”
雀斑老婆子已经自顾向山颈走去,闻言摆摆手道:“老婆子招子还亮,不妨事!小家伙也回罢。”
目送狐婆走后,白狐溪终于松了口气,至于狐婆为何会出现在神鹰殿,无疑是想来考验一番自己了,回想之下不由庆幸当时选择了“自寻死路”,若是选择袖手旁观,怕是……起码婆婆便不会请自己去‘灵狐殿’吃马蹄酥了罢?
王陵柏却是面色不悦,什么事嘛这是?好好的神鹰殿一角被死老婆子一脚踏了个大洞,幸好未在下雨,否则修屋顶都来不及。而且徒弟都要被人拐走了还不能说两句麽?不仅如此,小狐狸还帮着外人说话,岂有此理?!!
“明日吃过早饭,为师带你去洗炼谷瀑布练剑!”王陵柏说完这一句就气鼓鼓地回了神鹰殿,徒留白狐溪独自在夜风中萧瑟。
翌日,晨。
白狐溪换了一身常衣,和王陵柏一起用罢早餐,随老者行往洗炼谷。
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处令人叹为观止的山谷,但见山色秀奇,山花烂漫处有幽香萦绕,翠草曼生间有清脆虫鸣,一条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瀑布下有一道人工修建的平桥,十一丈长,三丈宽。平桥一丈外便是瀑布飞流汇成的深潭,王陵柏领着白狐溪边往平桥中央行去,边抚须笑曰:
天下三圣山均有绝冠人间的奇景,象山有“神女巨像”,道山有”观道岩云海”,莲花山有“摩崖石刻”,多情教亦有”洗炼谷千寻瀑”。
白狐溪平桥上仰而望去,抛去杂思,山谷间这一条白玉般的百丈匹练确实称得上是大自然的奇迹,人间罕有的瑰丽景色。
洗炼谷千寻瀑,走遍人间千寻方一瀑。
王陵柏含笑望着略有些失神的徒弟白狐溪,忆道:“那年我们剑林七雄偶然走到这里,均喜不自胜,饮酒舞剑好不逍遥,最后一人出了一剑,想比一比看谁能斩断这条瀑布的距离更远,截流时间更长?”
“第一个出剑的是为剑而痴的苑子孤,那一剑虽然惊天地,也预示了他日后的命运……可惜了……”
白狐溪轻咳两声,提醒道:“师父老人家,您扯远啦!那一剑如何?”
王陵柏追忆道:“那一剑狂霸无比,一剑斩断整条瀑布!截流共有三息的时间,苑子孤凭此一剑悟出新的剑意,辟出初道,从此一骑绝尘,成为了日后的北地剑仙,独霸了甲子剑仙榜三十年,至今仍是榜首无人撼动。但我看,与其叫‘北地剑仙’,还不如叫‘北地孤仙’,他境界是有了,却断了人世间的情感。”
“断了情感,也断了悲欢离合,作为剑者便没有了命门,这不是挺好的麽?”
“没有悲欢离合,那人活在人世间还有何趣味?狐溪,就算为师可以教,为师也不会教你这样的剑道,师父宁愿你在泥里打滚,也不愿看到你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大剑仙。”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王陵柏续道:“第二个出剑的便是你爹白召麟,白召麟同样一剑斩断了整条瀑布,截流的时间却比苑子孤少了一息,我们五人同样如盛赞苑子孤一般盛赞你爹,你爹装作毫无异样,但依我和你爹的交情,还是感到了你爹有些微的失落之情掩埋在眼底。”
“或许根源便是在这里,有可能你八岁的时候你爹出去寻访的故人,就是已经成为了北地剑仙的苑子孤。狐溪啊,师父说一句真心话,你爹得失心太重,自古一山更有一山高,为什么偏要做那天下第一呢?”
白狐溪神色黯然,眉间心上,皆是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