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溪眼中逐渐生出犟色,道:“‘地到无边天作界,山到绝顶我为峰‘,这是泰山极顶的一句诗;‘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是杜诗史写李诗仙的一句诗。
自古绝顶风景最秀丽,狐溪愚以为若是人人都想做那天下第二,那我剑道又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何开万世太平!”
王陵柏闻言脸上有异色,突然鹰眼圆睁大怒道:“好你个小狐狸崽子,俗话说父之言天之大,你老爹死了七八年了,今后老夫就相当于你亲爹,为爹的说的话还能盼着你不好麽?!”
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当然也有犟牛一般的少年脾气,闻言哼了一声,脸上滑过泪珠,置气道:“反正我就觉得做天下第一挺好的!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敢去打败北地剑仙苑子孤?!”
王陵柏闻言一愣,他虽然是炸药一般的脾气,但也不是愚笨之人,已经想到少年为何会忽然生气,犯起了驴脾气,看着脸上犹有泪痕的少年,柔声道:“狐溪啊,师父不是说你爹的坏话,师父也不是说做天下第一不好,只是说天下第一这个名头容易让人失去练剑的初心,容易让人行差踏错,师父这么说狐溪懂罢?”
此刻这位让魔教中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暴躁老头,就像在哄小孩子一般哄着十六岁的少年。
少年擦去脸上泪痕,瞥了一眼老者,略有些哽咽道:“没事,就算师父说我爹的坏话也没事,反正这些年那些人也没有少说我爹的坏话!”
王陵柏闻言目中闪过厉色,道:“迟早有一天,老夫要让那些聒噪的乌鸦都成为老夫剑下的亡魂!”
少年抬起头,深深看了老者一眼,觉得眼前的老者此刻极像恩师风习傲,同样有着傲视天下的气性,两张不同的脸慢慢重合起来,只是一张年轻,一张苍老罢了。
白狐溪比王陵柏矮了半头,微微仰着头紧紧盯着老者双眼,目中有迫切的欲望,一字字坚定不移道:“我要做天下第一!我要做酒剑仙!我要帮我爹报仇!我要让所有想欺负我的人灰飞烟灭!”
王陵柏望着徒儿白狐溪眼底熊熊燃烧的欲望和仇恨的火焰,心底神色复杂,这不就是当年的剑痴苑子孤和白召麟的结合体麽?
平桥上寂静无声,千寻瀑从天高处来,仿佛带着这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尘世纠葛,七情六欲,随着水流都一并汇入谷底深潭,迸出看似激烈实则渺小不可闻的水花声,渐渐湮灭于深潭之底。
王陵柏仰头观望直下三千尺的千寻瀑布,久久无言,眼中渐渐流露出惑色,感慨道:“当年,到底是我们斩断了千寻瀑,还是千寻瀑斩断了我们呢???”
不知过了多久,王陵柏转头望向白狐溪,说道:“有时候欲望和仇恨也是一种力量,但欲望犹如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糖衣融尽后它便开始腐灼你的灵魂,到时候要么你杀死它,要么被它拉入到沉沦的深渊。”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数岁的老者王陵柏,盯着少年郎的双眼说道:“狐溪,我辈学剑之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白狐溪感受着怀中鱼肠剑,三焦处隐隐作痛,心道:“糖衣融尽前,起码我要干掉五毒和朴化骨!”
王陵柏扫尽眉间霜雪,狂放快意恩仇如他,怎能甘由负面情绪驱策,抚须朗声笑道:“好!不愧是我的徒儿,够胆气!为什么不做那天下第一?
流落江湖,辗转八载,根基浅薄又何妨?咱们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剑者,在于剑意,剑意无高下之分;得剑意后便有剑境,剑境有强弱:剑徒,剑师,剑雄,剑雄后有三品剑仙,一品为至尊。
甲子剑仙榜名列第一的北地剑仙苑子孤便是一品剑仙境界。而至于三圣山象山剑宗,相传开山祖师陆九忘更是超越了一品剑仙境界,臻至化境成剑圣,连道剑双修的第十七代道山掌教都败于陆九忘,那才是吾辈习剑之人的心之向往……
最后是剑器,也就是剑者手中长剑,虽有加成作用,但境界越高者往往越不拘泥于外物,飞花摘叶皆可成剑,那便是到了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至于什么心中无剑的狗屁歪理,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学剑之人心中都无剑了那你还学个屁!用嘴巴把人说死吗?”
王陵柏一口气说完这些,望着若有所思的徒弟白狐溪,问道:“徒儿?为师有没有讲明白?”
白狐溪闻言点了点头,有些神不守舍,喃喃道:“原来我爹让我从五岁开始磨剑,不到十五岁不要学剑,原来是让孩儿温养剑意,孩儿今年十六岁,那也是十一年啦?”抬头惑声向王陵柏问道:“师父,剑意到底是什么?能看得见摸得着麽?”
王陵柏捋须答道:“看得到的那叫剑气,摸得着的那叫剑锋,至于剑意到底是什么?你可以理解成‘信念’,比如我想做天下第一,那这便是我的信念,便是我的剑意!”
白狐溪目中射出神采,摸出怀中鱼肠剑,鱼肠颤鸣不已,长声道:“它告诉我,千山暮雪,千秋入喉,只想:斩尽天下……不平事!”
王陵柏大笑三声,放声道:“徒儿这剑意乃侠之道也,依为师看你怕是要斩尽九州八百年方能封剑成仙啊!”
“八百年又如何,我死后立剑于中州,要让所有魑魅魍魉看着,吾辈之剑必与天地永存,或许他们曾也是义士,吾死后也要让他们记着,何为侠之大者!”
王陵柏久久不语,似是想起一样桀骜不驯的故人白召麟,又转头看了看故人之子,心底感叹道:“命者,果真是九天之最玄奇。”
“好,为师自今日起,便将毕生所学剑法尽数传授于你,并传你内功修炼法门,往后你便到这洗炼谷平桥来,在千寻瀑下修炼,有益于你磨炼心性。”
这一日师徒二人便正式开始了传剑与习剑,白狐溪秉记亡父的遗言不到十五岁不学剑,想来应是白氏祖上传下的祖训,因此在竹海剑派时扮愚装笨,九天的时间也故意学不好一式剑招,直把风习傲气个半死,忍辱做了八年别人眼中只是磨剑功夫越来越好的废物,本来烂漫的心性竟也磨炼得深沉与隐忍。
晚间,师徒俩离了洗炼谷往神鹰殿行去。王陵柏负手走在头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心底乐开了花:“这哪是一块瓦砾,分明是一块绝世美玉,剑道百年不遇的天才,任何剑招,不论是简单还是精深,至多三遍便能形神兼备,更能革故鼎新,想出些虽稚嫩却让人眼前一亮的新剑式……”
师父满心欢喜,徒弟白狐溪心下却正在考虑,要不要将身中奇毒“三鬼绕身”的事告诉王陵柏。
不知不觉,师徒俩便走到了神鹰殿前,广坪上早有一男一女比肩而立的两道身影翘首盼望。男者长身而立潇洒翩翩,不是三花公子更是何人?
而女者衣袂飘飘,圆脸上带着清丽笑容,双目古灵精怪光芒四射,是一张极为年轻的少女面孔。
白狐溪心中猜想,莫非这位少女便是曾被三花吃过豆腐的瑶瑶姑娘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