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这怕是不妥。大莲有父有母，没道理搬出来跟我一个外嫁了的小姑姑住。”

董国业斜眼剜她：“她也不白住。有人替你做家务活，不好吗？”

董丽英拿出搪瓷缸，“这个用不着。现在岁岁大了，也能替我分担家务，就不劳烦大莲了。”

她先丢一小撮茶叶进去，再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往搪瓷缸里倒开水，给董国业泡茶。

“爸，大莲一个人在家每天要干多少活？有她这个免费劳力在，二嫂和妈多轻松啊。还有大嫂，也跟着享福。”

“家里没了她，那一大家子家务活，都要分摊到我妈她们身上，她们能乐意？您别跟我说还有大莲两个妹妹在。那两小的加起来，勉强顶得上大莲的一半……”

“得，你不必说。我明白了。你妈和嫂子们那边，我会跟她们说，保证不让她们来烦你，成吧？”

董国业有点口渴，呼呼吹着杯口，小口呡了几口茶，烫得自己舌头发麻。

董丽英心里还是不太乐意，让她白养一个快成年的侄女，以后侄女出嫁，也没她什么好处，搞不好她那不要脸的二哥二嫂还得逼她给大莲出一份嫁妆，那她岂不是亏死了。

董国业看她僵着脸不说话，明显不愉，长叹一声：“英儿，你就看在我的份儿上，帮帮大莲吧。”

董国业吧唧嘴，抽着卷烟，一双浑浊的老目隐隐含泪，“大莲说，她是夜里叫你二哥二嫂打晕了绑出去的……”

董丽英跟端着一盘瓜子花生进来的霍穗：……！

“起初我也不信。咱们家不缺他们吃穿用度，犯不上卖女儿。”

“可昨儿下午，你五叔喊我去他家喝酒，跟我说，”董国业眨落一滴泪，仰头深深吸气：“你二哥前阵子偷偷问他一个做那种营生的远房表弟，现在买一个白胖小子要多少钱。”

董国业黝黑的脸凝满冰霜，“别说大莲怕，我这个当爹的，也怕了他们。你二哥二嫂想儿子已经想入了魔，我的话，他们根本不听。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天好活了……”

董丽英揉揉发痒的鼻尖，抓了把瓜子开始磕：“爸，您可别跟我装可怜。大莲爸妈爷奶俱全，她不跟爸妈住，还可以跟你和我妈住。反正你们那屋大，在屋里拉张帘子，摆张单人小床绰绰有余。”

“我二哥有四个女儿，二嫂年纪大了，这两年肚子都没动静，恐怕不能生了。他们迟早要走上卖女买儿的路，您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他们卖女儿的。”

“您现在把大莲塞我家，以后是不是也得把三兰、五芝和老小扔给我养。凭什么呀？我现在日子好过一点，就得无条件给别人养女儿？光我们岁岁一个，就够我愁的。您就别给我添乱了。”

“你！”董国业早就拿董丽英没法了，他转而看向霍穗：“岁岁，让你莲表姐住你家，每天陪你玩儿，好不好？”

霍穗瘪嘴：“我跟莲表姐玩不到一起。她身体好时，一直干活，都没时间跟我们玩儿。再说她现在受伤了，要躺在床上养病，也没精神陪我啊。”

董丽英经霍穗提醒，猛地挺直背，冲她老汉儿翻白眼：“爸，岁岁说得对，大莲有伤在身，得卧床静养。她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您也不懂？”

她爸也是偏心，看二房日子难，想让她出钱给侄女治病。要是二哥二嫂是个知情懂理的，她帮帮也无妨。

可她二哥二嫂就是蚂蝗加白眼狼，一旦粘手，不把你吸干，是不会停的。完了还得嫌你的血不好喝。

她早几年没少从供销社给他们带东西，他们也没说给钱，就会跟她喊穷装可怜。弄到后来，还遭埋怨了，说她带的东西没有县里百货商店的好。

后来她大闹一场，勉强收了十几块钱回来，还不到本钱的五分之一，因此跟二哥二嫂彻底翻脸。

但凡他们家的事儿，她是不敢粘手的。大莲是可怜，可谁叫她身上流着那两口子的血呢？

“外公，您别一直皱眉头啊。还是我妈说得对，您可以让莲表姐和芝表姐跟你们住一屋，找人在屋里砌堵墙，放一张小床就是。回头您再敲打敲打二舅，他肯定不敢再犯。两个表姐干活麻利，她们挣的工分完全能养活自己。您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董丽英接着霍穗的话茬，道：“找师傅砌墙的钱我出，回头我再让队里的木匠给大莲、三兰打一张中学宿舍用的那种高低床。这总行了吧？”

“成。我回去跟他们说。英儿啊，大莲和三兰都知道你这个姑姑对她们好。以后等她们日子好过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用不着她们报答。自个儿顾好自个儿就成。”

董丽英又问她爸：“听说过两天城里知青办又要分一批知识青年到我们这边。咱们队里有几个名额啊？您知道分来的都是什么人吗？有没有老师？”

“我们队有三个名额，有没有老师不清楚。明天开完会就知道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董丽英瞥了专心致志给她剥瓜子装乖的霍穗：“这疯丫头现在要翻天了，得找个严厉的老师好好管管她。现在他们班上那个老师根本压不住她。”

“她那成绩……前两年还好，今年，唉！老师说她心没在课堂上，玩野了，作业不做，期中考试语文数学加在一起才八十六分，还不如贵兵哥家老三一门科目的分！前儿我还被老师叫去学校了，您知道为什么吗？”

董国业看董丽英的手指都把霍穗脸戳红了，很是心疼，拍开她的手，把可怜巴巴的外孙女护在身后，“你拿孩子撒什么气啊？看把我们岁岁吓的。”

“您还护着她！这野丫头胆子大着呢，她才不怕。她在教室里一个人打翻了七八个孩子，把人家家长惊动了，跑去学校讨说法。老师把我喊去，让我和她好好跟人家苦主道个歉。她还梗着脖子说她没错，让我不准道歉。说是那些孩子欠揍……”

董丽英现在想起学校办公室里叫霍穗两句话引发的那场混战，都心有余悸。她闺女太能了，两个大人都摁不住她。

董国业瞠目结舌地望着刚到他心口的外孙女，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好。

霍穗小声为自己辩解：“本来就是他们的错嘛。都是蒋大胖他们扰乱课堂秩序，老师说他们，他们骂老师骂得可难听。我看不过去，才动的手。”

“你倒是逞英雄了！老娘因为你跟人家低三下四赔不是，还掏了一百多的医药费。”

董丽英拧着霍穗的脸吼她：“你个笨丫头！下手不能轻点呀。”

霍穗蒙：……

董国业也说她：“以后为人抱不平，别下重手，你妈挣钱也不容易。”

霍穗：“……喔。”

原来他们不是气她动手打人，是气她把人打伤，害她妈赔钱了啊。以后她注意些，把人打疼就好，别留下明显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