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想知道吗?”
江念涯轻轻地放下楼轻涯的手,背对着夕阳,看着面前被夕阳照亮了的美好少年,认真道:
“既然轻涯想知道,那我就给你说好了。”
江念涯的脸上虽然挂看似无波无澜的神情,但目光里的汹涌与悲戚让人看了免不了伤感。
“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是孤身一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流浪。”
“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说谎,耍滑。因为我知道,我不像那些小孩子一样有人护着,我只有我自己。”
“对于一个从未尝过别人的好的人,一旦有个人对他好,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就会一直念着那个人的好,怎么也不肯放手。”
“以前,我在街上乞讨时,大家总是嫌弃我脏,嫌弃我姿势不雅,嫌弃我出身卑贱......他们讨厌我怕身上的任何东西,哪怕是捻了一朵花,也会有人说,我不配拿起这样的美好。”
“他们给我的,从来只有无休无止的嘲讽和贬低。他们觉得,我生来卑贱,所有的好事都不该落在我的头上。因为这些,我对世人,从来只有怨愤和憎恶。”
“我也想做一个高贵的人,可是没人教我。没人教我怎么说话,怎么处事,怎么尊重别人......没人教我。”
“直到有一日,我住的破庙里来了一位特殊的人。”
“他一身黑衣,有着一双凌厉的凤眼。那样的人,看上去就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一日,正是一个冬夜,本来澄明的月亮被浅浅的云遮得异常朦胧。
破庙之所以是破庙,是因为这庙四处都破损了,到了夜晚,冷风游走在庙里的每一寸空气里,让尚小的他忍不住蜷缩起瘦小的身体。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望着头顶朦胧的月亮,叹了一口气。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他偷偷拉着被子起来,害怕又是那群老乞丐来抢他的东西。
“咦,有人吗?”
那人的声音很轻灵,透着少年的清脆。
他就蹲在破庙的缝隙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缝隙外的那人,浑身戒备。
突然,月光的照耀下,那人微微蹲下,一双清澈的漂亮凤眼同他对上了,目光宛如盛了一杯澄澈的酒一般迷人。
“咦,是个孩子。”
他的心头立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于是立刻找了地方躲起来,怕被他发现。
“别跑啊。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良善之人,这种稀有的人,他从来都遇不到。
那人慢慢踏着步子过来,在他面前缓缓蹲下,傻傻地冲着他笑。
这个人怎么笑得这么傻?
他在心里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号,随后只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有些瘪瘪的馒头,递给他,随后看着那馒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这个馒头被我揣久了,瘪了,不过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吧。”
他不敢收下,以前就听说一些有钱人把毒洒在馒头上施舍给乞丐吃,他不敢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少年失望地收回了手,郁闷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他见此,立刻夺过那个被咬了一口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三下五除就把手里的馒头吃完了,安慰道:“慢着点,我这儿有很多,哦,对了,还有水。”
说着,少年就把怀里的馒头和水壶拿出来,递给他。
他这次没了顾及,伸手喝了一口水,接着大口吃着那白面馒头。
“慢些,别呛着了。”
少年干脆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完后,接着问道:“我叫楼轻涯,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小江。”
少年听见他说话,弯起了那双漂亮的凤眼。
那一夜,少年没有嫌弃他脏,而是和他睡在同一个床上,盖着同一个铺盖。
屋顶漏下的月光照亮了少年干净白皙的脸,而他则悄咪咪地睁开眼睛,默默感慨少年长长的睫毛。
“你还不睡吗?”
少年笑着问他,那双凤眼里分明盛着月光,亮晶晶的,像是小时候见过的星光。
他有些害羞地垂下目光,觉得自己的目光好似玷污了面前的美好。
“睡了睡了。”他闭上双眼,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少年说不忍心看他一人流浪于世间,于是收留了他,两人从此相依为命。
他第一次穿上了新的衣服,新的鞋子,有了新宅子,有了仆人,有了自己的房间。
少年教他识字写字,教他读书,给他讲故事......
太多太多了。
有一日,楼轻涯正在写字,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婧字。
他就是这么胆怯的一个人,不敢问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来到那座破庙是为了什么.......
他统统都不敢问,怕问了楼轻涯会嫌他烦,怕他得到这一切后,又被人弃如敝屣,像以前一样,流浪于世间。
但是看到少年这么认真地写着这个字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发问了:“轻涯,这个字怎么念?”
楼轻涯的神色一敛,随后认真地教他:“这个字叫做婧。不如过来写一遍,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
他懵懂地点了点头,随后楼轻涯将他的手握住,仔仔细细地写下了一个婧字。
“我的姐姐叫楼婧。”楼轻涯突兀地说出这句话,言语之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她对你很重要吗?”他有些害怕地问道。
“她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亏欠的人。”楼轻涯缓缓道,眼底尽是遗憾。
但是谁在乎那个字叫做什么,从始至终,他在乎的从来只是让楼轻涯能多关心他一点。
他只好用加倍的好,去换取少年对他的好,直到有一日......
“有一日,我出门买东西,却被人在巷子里打昏,他们威胁楼轻涯,每迟到一刻钟,就砍下我的一个肢体,四肢砍完后,就砍下我的头颅。”
那日,他被人关在一个陌生的方阵里,因被蒙住了双眼而恐惧颤抖。
“迟到一刻钟。”
有个阴沉的声音刚落下,他的右腿被人一刀砍断。
“啊啊啊啊啊啊!”他几乎撕破了喉咙,那疼痛从四肢百骸涌来,蔓延开来的血液几近要淹没他。
他从未如此怨恨一个人,却也因此而对少年的到来而无比期待,这种快感和痛苦一并存在,让他心头一颤。
“两刻钟也到了。”
又是那个声音,这次那人熟练了些,手起刀落,砍的很利落。
当少年匆匆赶到的时候,眼前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位穿着白袍的小孩被人遮住了双眼地绑在一个空地中央,他空空的裤腿和氤氲弥漫的血气仿佛在控诉他之前受到的非人痛苦。
“你不是想救他么?动用你的术法,也许还能挽留一下他的性命。”
少年毫不犹豫地将空地上额头冷汗涔涔,几近晕厥的孩子抱起来,阵法缓缓启动,将他压制地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这里有阵法,小心......”小孩虚弱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埋怨,反倒是充满了担忧。
“对不起,我来迟了。”少年温柔道,语气却染上了一丝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