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一章:掰开这块饼(1 / 1)岁末末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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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刀鞘,都是狗屁玩意!”

摇晃的火车上,马三却喝得面堂通红,心中像是有一汪火在熊熊燃烧着一般。

他眼睛里闪烁着的俱都是凶光,犹如醉鬼一样,倒在长椅上。

他不明白、不理解,自己做的还不够吗?

这一次在佛山金楼摆的收山宴,他马三的确是鲁莽了一些,想踩着南方拳师出头,让自己名震南北。

可这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头子这是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要自己和南拳搭手。

就那些南方人,配吗?

随从的人员都被他远远的赶到一边,没人敢来劝说,对他醉酒的胡言乱语,只能权当做未曾听见。

“马兄弟,你喝...多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他对面,微微眯着眼睛,捋着唇边的小胡子,操着生硬的汉语说着,“兴许,只是宫老先生同你开的一个玩笑话而已。”

他这话像是劝解,却又像是刻意泼下的一桶油,瞬间便点燃了马三的怒火。

他蓦然便坐直了身子,抬手将酒壶摔在地面上,本就阴沉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着。

“什么玩笑话!我还能不知道吗?”

恶狠狠的说着,他整个人却又像是卸了气一样,沮丧的摇头。

“十年之后再成名...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我马三苦练拳脚这么多年,求得不就是这一日吗!”

“轻飘飘一句话,却又把我按在水面下伏着...我不服!”

那人静静的听着,眼里藏着隐晦的色彩,直到马三口中喋喋不休的埋怨说完,才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笑着说:“这事儿听你说来,也的确是气人。”

“如果不是我刚巧来这佛山做生意,怕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男人拿出义愤填膺的气势,说道:

“这事儿,我觉着就是宫老爷子做的差了!有机会的话,我找他谈谈。”

马三苦笑着摇头,伸出手来拒绝道:“龟田先生好意就算了,老爷子不喜欢和你们日本人打交道。”

亀田高志无奈的摇头,叹了一声气,“唉!我是真有意和宫老先生结交一番。”

“自从听说了形意卦门的拳法出神入化,我就一直希望有机会能见见,更愿意帮助老先生在日本推广形意拳和卦掌,开馆资金我可一力承担嘛。”龟田高志摊了摊手,一脸诚挚的说,“推进我们两国之间的民间交流,多好的机会啊,宫老先生以后还可以名扬日本。”

“只可惜,宫老先生却一直因旧时成见,让这拳术困于桎梏,实在是一大憾事啊。”

马三醉意微散,忽然一抬头,望着他,“为什么不成?这倒是件好事啊!”

龟田高志嘴角漾着笑意,视线和他相会,点点头,“是啊,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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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有这份胸怀,是件好事...”

屏风后,江楚见宫二眉宇间还是有一分郁结,便笑着开解她。

今天,是宫羽田要隐退,这场佛山的收山宴上,搭手的正是叶问。

有人退,有人自然要出头,传薪不灭,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宫羽田完成了“北拳南下”,现在更是一心想要推动“南拳北上”。

虽然有江楚在津门武行推了那么一把,开了一个好头,可这事最后还得落在南方人自己的身上。南方拳师无赫赫威名者,都像是在水里潜着,宫羽田便想借着自己退隐的机会,将名声送出去,推一把南方拳。

昨晚见过了宫老先生,他在厨房外论及的观点,宫羽田倒是非常认同。对于自家师兄收的这个弟子,也是非常的满意。甚至心中隐隐有些后悔,马三性子太锋锐,不懂藏刀,而刀不藏便会伤人,他当形意卦门的面子,必定会伤人。

是以,宫羽田才让他滚回东北,十年不许扬名,这就是要磨他的性子。

可眼前再见到璞玉,他却不免动心,只可惜东北收山宴已经办过,马三已经实质的立了起来。

饶是宫羽田再后悔,总不可能厚着脸皮,宣布北方那一场不算数吧。

再者,马三虽然性子偏激,却终究是自小随他调教出来的,这份师徒情,宫羽田也割舍不下。

泼出去的水,推出去的面儿,都收不回来的。

这一次与叶问搭手,宫羽田也是想让江楚好好看一看,他担忧日后马三惹出事端来,还得有人撑着形意卦门,便要刻意培养一下他。当晚在里厨中,宫老先生便已允了,将佛山宫家的势力暂时交到江楚手里,他要看看这人的性子。

由是,后厨的一个伙夫,便洗过油污,换了一身衣衫,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金楼三层。

江楚今个穿了身墨黑色的长衫,袖口绣着云纹,他身形挺拔,背手在身后,双眸微垂。

没了昨日的油烟火气,他模样柔和,俊秀的面庞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整个人便像是个如玉的君子。

眼下,却是依照北方的规矩来,称之为“三重关”!

宫羽田想要推一把南方拳,可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踩着他的名头上位的。

这金楼之中,卧虎藏龙,那虎、那龙皆是北方拳师好手!

叶问想要搭手,借宫羽田名声出头,还得登三层,过三关,得北方拳师的认可。

灯叔已经乐呵呵迎上叶问,简单说了一句,便也就闭了金楼,包了场子,让出了位置。

一层登二楼的栈道上,可是站了不少的人,三姑六婆身子窈窕,轻轻倚着栏杆,手中摇晃着画扇,旗袍将身子勾勒的凹凸有致,下叉一分,露着白腻的大腿,居高而临下,投向叶问的目光似笑非笑。

一重关为卦门,三姐迈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轻巧走下楼道。

她起了一个手,脸上露出狭促的笑,“卦手黑,还请叶先生多多担待啊!”

三姐游身卦掌走如游龙、翻转似鹰;趟泥步、剪子腿,拧裹钻翻,避正而打斜。

二层账房主事先生瑞气段绵长,脱枪为拳,如箭穿心,山崩地裂,形意霸道,崩劲凶狠。

三重关铁桥勇杂家把式纯熟,洪拳分定寸、螳螂七星梅花,随手捻来。

江楚冷眼旁观,便见那叶问一步步上了这第三层,同宫羽田分错落座。

屏风后,宫若梅微微蹙着眉,呼吸有些急促,手指黏着衣角。

笑了笑,江楚轻轻的伸出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有茧,微微有些粗糙,江楚轻轻用指腹摩擦着她的指尖。

宫若梅微微一颤,悄悄的转头撇了江楚一眼,却又飞快的转过,双颊微红。

但她没有挣脱。

宴上,宫羽田丝毫不见老态,言语间中气十足,见了叶问登楼至此,心中也略有些开心。他并不怕叶问打败自己,就怕南方拳好似烂泥扶不上墙,他根本登不上三楼。

老先生一生名望,俱都摆在了这儿,就等着叶问来取,好让南拳出头。

“江山代有人才出,幸会叶先生是有缘。”

“今日是我最后一战,咱们不比武功,比想法,如何?”

叶问依旧是那般君子模样,和气笑颜,待人温润:“上门都是客,主随客便!”

见他如此,宫老先生心中其实是略有不喜的。

老人家眼光毒辣,叶问一行、一言的做派,宫老先生看在眼中,已经将他这个人琢磨了个七。

他出身豪绅,自小优渥,顺风顺水,练拳只是他的兴趣,而非事业。

因此,对于这一场,叶问反倒是把持着随遇而安的心态,胜则可、不胜亦可。南拳如何、北拳如何,对他而言近乎没有半点影响,他依旧是那个潇洒的富家子。

是以,他不争。

可拳师不争,难越高山。

宫老先生微垂眼眸,心中涌起一抹寂寥,可终究只能接着走下去,叶问再如何,他都是南方拳推出来的门面人物,自己必须要推他一把。

略略点头,老先生目光微动,移步自桌上取下一块饼。

“那年中华武士会成立,从南方来了一个人。话不多说,手里拿了一块饼,让我大师兄李存义掰开。我师兄没有说话,还让他做了武士会第一任会长!”

他缓慢踱步,视线一扫众人,回身之际,目光一凝,随之落到了叶问身上,“他凭的不是武功,是一句话:拳有南北,国有南北么?”

三姐微微抬头,先生瑞目光一凝,便是灯叔,都不自觉的回头望。

“这位先生也是你们佛山人,叫叶云表,是位人杰!”

宫老先生面露回忆之色,话锋一转,当即道:“想不到二十几年后,又让我遇见另一位叶先生。我想以前辈的话问一句:叶先生,你能掰开我手中的这块饼么?”

话音落时,宫羽田已在叶问面前站定,目光似有千钧,落在叶问身上。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微抬起了手中那块饼。

江楚目光一凝,觉得宫若梅的手不自觉的捏紧,双纤指攥的骨节发白,手心里也渗出了津津汗水。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屋里相对而立的两人。

老姜的目光透过玻璃投去,眯着的双眼中杀气四露,他曾是四九城刽子手,一生杀人数百,杀气一泄,站在一旁的人只觉得身子发寒,他肩头的猴儿如受感应,也龇牙咧嘴的怪叫着。

在全场的瞩目中,数息的功夫,叶问收回了手。

他睁眼开口,“其实天下之大,何止南北。”

“勉强求全等于故步自封,在你眼中,这块饼是一个武林,对我来说则是一个世界。”

“正所谓大成若缺,有缺陷才有进步,真管用的话,南拳又何止北传?”

“你说对吗?”

叶问所言,意思其实简单。南北拳术对立尖锐,若无法弥合,那便如此就是了。他已言明,自己无所谓南北,对北方拳师无敌意,可对南拳北传一事也毫无半点兴趣,这无疑是让宫羽田失望的。

而叶问同时认为,拳术不分南北,这个胸怀态度多少让老先生认同。

随后,他又画了一个更大的饼,宫羽田眼中的饼是华夏南北,叶问却说那是世界。

所谓天下之大,何止南北,这个饼画得太大,大得让宫羽田甘愿将名声送出。

“说得好!”宫羽田低低喝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叶问,没人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却只听他说:“宫某赢了一辈子,没有输在武功上,没成想...输在了想法!”

他话音落下,那快饼便在三分之一处断裂,坠在地面。

老姜微微低头,宫若梅眼帘微垂。

江楚此时,也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些黯然。

这一场,叶问的听桥对卦的绕手,功夫未到家的人,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可江楚却明白,此时的叶问,未见高山,他的听桥功夫,还未到火候。

为了让南拳出头,给有能力的南拳后辈一条出路,宫老爷子这是甘愿为其踏板。

所谓薪火相传,便是如此。

“叶先生,今日我把名声送给你...往后的路,你是一步一擂台。”宫羽田嘴角也带着轻笑,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或者说,他早已决定将名声送人。

“希望你像我一样,凭一口气点一盏灯,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有灯,就有人!”

叶问的笑容依旧,宫羽田的话一语双关,他却浑不在意。自己醉心拳术,却无意武界,所谓“一步一擂台”,这是宫羽田对他的期许,望他能带领南拳愈发辉煌。

可他没那个心思,老爷子一番苦心,注定是要打了水漂的。

而四处的叫好声已是如潮水般响起。

此胜,胜在了想法上。

江楚眉眼低垂,望着脚尖,一言不发。

南北未合,谈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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