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武界,兴起较晚。
因而,这个时代举列武术之都,北有奉天济宁、中有天津九条河、南有佛山武馆街,从不将香江收入眼底。
当年北拳南下,南方拳师无以立足,北上又无门,迫不得已只得继续南下,如此才造就了香江。而后香江武术界喷发之际,则是在日军入侵华夏大地之时,南北拳皆入流香江。
不过,因为南方拳已有基础,局势便彻底倒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北方拳被围追堵截。
江楚此次入香江,目的就是在事情未发生之际,先为北方拳在香江占个坑位,这自然需要和如今香江武界的行首洪振南有一番利益的交换。
他当然是心黑鸡贼的,所能拿出手的利益,其实不过全都是在大陆的利益,无非是由北方拳再退,让南方拳北上更深。
不过...这又如何?神州陆沉之下,一切都会毁于一旦。这等于是拿注定要砸在手里的东西,换得未来潜力无穷的地界,这事儿是稳赚不赔的。
入香江第三天,江楚投的帖子这才是有回应了。
洪镇南为香江武术界话事人,洪拳武馆自然也是占了最好的地界,江楚到时,馆中人头济济,拳馆弟子在馆中习练拳脚,江楚略微看了一眼,却不禁有些摇头。
南方洪拳为“洪、刘、蔡、李、莫”五大拳之首,以龙、蛇、虎、豹、鹤五形编成,或单练一形、或混练多形。江楚只打眼一看,便发现这些弟子空有其形,未见其势。洪拳拳势刚劲有力,足步稳势而烈,可眼前有些人下盘不稳,虎未成下山之势、鹤不为飘逸之姿,多是些滥竽充数的意思。
院中,还捎带着有些许的鱼腥味道,让人不禁皱鼻。
这些应当是些鱼栏仔们,一方面维持生计,一方面也还要习练拳脚,又哪能练出些什么名堂来呢。再则,洪镇南对洪拳弟子也并未太多关心。倒并不是他薄情,只是添为香江武术界之首,更肩负着其他繁琐事宜,还要和洋人打点好关系。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彼处多一分,此处就要少一分。
当他走入院中时,所有拳馆弟子都慢慢停下手上动作,扭过头来望着江楚,目光里不掩敌视。
这一场,倒还真是一个鸿门宴。
江楚心中暗笑,见洪镇南遥遥拱手,他自然也是快步上前,抱拳行礼。
本有说法,那来者既是客,但显然洪镇南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并未有太多的好脸色,甚至都不曾请他进屋内,而是就在院中石桌前坐下,身后一个机灵的弟子奉上茶水,他抬起兀自的抿了一口。
如此,洪镇南这才微微抬眉,怪气问道:“江师傅是吗?”
语气轻佻,厌恶之情根本不曾掩饰,江楚笑了笑,多少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思。
洪镇南本在佛山开的武馆,后来因为北拳南下,他斗不过,才只能避让至香江落脚。
只是不曾想,树挪死、人挪活,彼时香江拳术之风不盛,他带领洪拳入驻,惹起了拳术风潮,又碰巧结识了警察肥波。
肥波这人,为人玲珑灵活,办事妥当,很快得了洋人的信任,添升警督,洪镇南借此东风,更一举成为香江武界话事人。
有这份恩怨在,对于出自形意卦门的江楚,他又哪里会有半分好脸色。
江楚理解自然是理解,但心中却也有怒,只是顾全大局才引而不发,面上更是丝毫不显,也就随即坐下。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只见洪镇南脸色一冷,猛然一拍石桌,“我让你坐下了?!”
这话丢出,身后的鱼栏仔纷纷怒目而视,围将上来,倒是显得几分威势。
这却是要拿前辈的身份来压自己,更是想让自己形意卦冲他洪拳低头。
江楚十趾却已下勾绷紧,保证自己能够时刻发劲动手,可表面上却眼角一弯,依旧笑得和善,语气里没有丝毫愠怒,平静问道:“洪馆主,这却是唱的鸿门宴?”
“我和你们北人没什么好说的!”洪镇南沉着脸,面上横肉抽动着,手上已经端了茶。
这是送客的意思。
余光一瞥,江楚分明看到,鱼栏仔已经沿着石桌围拢成一圈。
洪镇南身后那个弟子,却还冲着自己挑眉,讥讽的意思溢于言表。
“我敬洪师傅为香江武术界行首,这才登门拜访,话还未说出口,却要送客?”眉梢微挑,江楚嘴角带着笑,笑吟吟的看着洪镇南。
“怎么?堂堂香江武行行首,便是连听我这个北方人说话的胆量都没有么?”
“讲什么!?”洪镇南身后那弟子当即眉头倒竖,手指遥遥点着江楚,怪模怪气叫嚣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师傅能接下你的帖子,见你一面已是够了!还想怎地!?”
“怎地?”江楚笑了笑,望着他沉声道:“来这儿,自然是要说话的!”
“你不服,且来堵上我的嘴!”
他话音方落下,石桌下右脚忽的猛然一踏,整个人转过身来,却正有一人挥拳来袭,正被江楚侧头避过,右拳在肋下胁部掠出,砸在这人腹部。
这一记崩拳来得狠,劲力寸发,几乎把他隔夜饭都打出来。
这人瞪大了眼睛,脸上凶狠的表情都近乎滞住,口中发出“呃呃...”的无意义呻吟,被江楚轻轻一推,倒在了地上。
拳馆弟子都被慑了一下,不自觉的退了一步,直到那位跳得最欢的鱼栏仔又是一声怒喝,才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当即扑了上来。
江楚冷笑一声,身形怵然便站起,右脚行步如淌泥,不进反退,更是欺进人群中,随身体内劲力起落,活步双劈拳四向而探,犹如猛虎闯入羊群当中,劲变五方,捕、拍、撞、按、劈,刀割抽拽,沾之者倒,所向披靡。
“上!”有人高声叫着,前仆后继涌将上来。
以一对多,不可退,不可被压缩了活动空间,因为四五人捉住四肢,剩余人单单是扑压上去,跌成罗汉,纵然你是用千斤的力道,也发不出,生生就会被制住。
因此,江楚选择先下手为强,手段狠辣,保证一击便让人再爬不起身。同时,还要不停地挪移换位,只有把空间越打越大,才能盘活整场局面。
此处三五人涌上,江楚便步伐一转,脚下蹚出一条两尺长笔直线条,整个人窜到了另一端,近乎凑到了对方面前,手上跨步崩拳也已是顺势砸出,其力发时如山崩地裂,那人几乎是飞了出去,砸翻了三四人。
身后传来响动,一人步子一点,身形灵捷,双臂一展,拳呈鸟嘴状,狠狠便击了来。
江楚蓦然转身,脸上挂着冷笑,手臂一甩,柔软似蛇,曲折吞吐,自他那鹤嘴拳起便沿手臂向上缠绕。
对方拳还未变,江楚的手掌已经搭在他肩头,整个人更是吞身调臂,借着吸气时前脚外摆,牵动足劂阴肝经,步子转折一摆,赫然已挪足踏在他身后。
“鹤啄蛇,可你这鹤形却被我这蛇形绞杀了啊!”
轻笑一声,江楚单手一翻,双臂发劲,生生便将这人摁住,被迫半跪在地面,接连试图从这擒拿中翻身,可都发力不足。
洪镇南冷眼旁观,茶盏举在唇边,微微抿了一口,院子里已经躺下了十多个拳馆弟子,而他最看重的弟子也被擒拿锁住,局势不容乐观。
“伟基,退开吧!”
江楚笑了笑,撒手一松,郑伟基后足发力,向前一滚,脱离开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洪镇南一摆手,他终究是低头闭嘴。
“形意门当真是好大的能耐...”洪镇南冷笑一声,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
他身形肥壮却不失魁梧,面上横肉一颤,倒显得颇为吓人。
江楚却自然不会被吓到,自顾的从西装口袋中抽出手巾,擦了擦拳头,“形意一直如此都有能耐,不是凭我江楚在这里打一场就搏到的。”
“这香江算是你们南拳的地盘,洪拳更是行首,小子敬前辈几分,才特意登门拜访,可不代表我会随意低头。”
顿了顿,江楚收回了手巾,腰部左旋,右脚前趟,左拳藏于肋下不动,右拳前伸成右拗身形。
“从来只有打死的江楚,没有低头的形意!”
“好!形意的骨头果然够硬!”洪镇南面色一冷,双臂一张,像是巨大的仙鹤亮翼,旋即一收,拳防于胸前,进步如鹤踩,后脚蹬地一发,整个人便滑步而冲,足履相错,贴地而行,瞬息已掠至当面。
江楚只感觉有劲风扑面,右足一挪,暗暗蓄劲,洪镇南左脚却已向前进一步,右脚拖上,前后正成左弓步,竟是错步挪至侧锋,右拳一转变凤眼,挥臂一击,撞打向江楚右太阳穴。
虎凭豺狼拆,左鹤顶手击!
洪镇南这等人物,哪里容得小觑,江楚目光一凛,侧步抬臂,崩拳当即砸出。
这厢拳风刚落,洪镇南左掌却已暗探,直插江楚右肋,他变拳为爪,鹰形走捉物,便要借这捕食勇猛之能,以猎鹰食这头飞鹤。
洪镇南手一翻,变鹤手为虎爪,便要抓江楚的鹰手,可只觉着后者手腕一摆,变蛇形柔劲蜿蜒,弯折一绕,虎爪竟是一时抓不住。他动作不可谓不慢,虎爪未中,身子当即一转,虽然肥胖,却犹不失灵活,拳走虎形沉雄,声威叱咤,有龙腾虎跃之势。
江楚足踏猴形,闪步钻身,躲开一击后,止步转身,猛然以崩拳对扎。
嘭嘭嘭!
拳头相互撞击,二人转瞬出手十几下,江楚只觉得手臂有些微微发颤。
这南洪拳属外家,臂上拳面力道十足,江楚拳头就像是砸在了石头上。
他洪拳硬桥硬马,刚劲有力;四平大马,大开大合,洪镇南每出一拳,面上肥肉都是一颤。偶尔还因势发声,以声助威,虎似下山出林之壮、鹤似休枝啄食之意,沉桥、圈桥、封桥、冲拳、插掌连绵不断。
江楚五行字十二手,快慢、缠乱、喂顾、拿破、闪化,稳扎稳打,不被洪镇南声势所慑,或攻或防,或用身法躲闪,或用柔劲化解,或引进落空,或截击来招,只以“眼前有人当无人”。
二人手探破风,臂如织影,劲身猛打,手段各出,连绵不断。
那周遭拳馆弟子,都看得目不转睛,直到某一瞬,江楚忽然收手一敛,脚踏猿步,已是跳出了圈子。
这些鱼栏仔都自以为自家师傅胜了,直兴高采烈,恨不得手舞足蹈。
可江楚却只是脸上带着笑,笑吟吟的望着洪镇南。
后者面色难看,朝郑伟基一招手,还是这弟子来得机灵,立刻便反应过来,端着药茶急忙奔过来,又捧着汗巾,洪镇南取来擦了擦头上汗,咽下茶才缓过来。
“你不错...”洪镇南喘过来,重新在石桌前坐下,目光看向江楚。
“今日倒是小子冒昧了。”江楚倒也上道,呼吸已然平缓,轻笑道:“这一番,其实是想同洪师傅做个置换。”
“北拳要入香江,南拳可上津门,不知洪师傅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