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武馆,江楚抬头望了望有些阴翳的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街上行人匆忙,不时会看到一些外国人走过,迎面的国人都谦卑地退让。
中国人的地盘,却只能任由外国人趾气高扬,一些巡查的华人警员,也都也是对他们恭恭敬敬,恨不得将腰弯折九十度。可转头,却对自己人恶语相向,稍有不耐便要抽出警棍来伺候,真是古怪的场景。
江楚静静的将一切收入眼底,管事提着手提箱,无声息的跟在身后,为他招来黄包车。
在街头歇脚的脚行人见得有生意,立刻便是眼睛一亮,马上就有两三人奔来。
当先一人微微弓着腰,在江楚面前停下,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先生,您想去哪?”
江楚微微点了点头,报了一个地名,刚要抬脚坐上,却忽然在偶然的抬头中一顿。
那也是一个黄包车夫,却又大有不同,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异样:他始终是挺直着脊背,丝毫不似同行那样弯腰躬身;身上衣衫虽然老旧,但始终保持着干净,眼里没有黄包车夫随处可见的胆怯,脸上更没有谦卑,而是僵着一张脸,像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却吐不出口,有几分憋闷。
显然,这样的行当,对他而言是自心中有所抗拒,却又不得不迫于生计如此。
可这样顶着这样一张死人脸,哪里能招揽到什么生意。
管事将他表情收在眼底,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略过他,却忽然见江楚抬手,又快步走上来。
江楚便转了去,按了按帽檐,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便坐在了这特殊的黄包车上。
这人涨红了脸,脸上表情复杂,有松了一口气的欣慰、也有像是被人看破的羞愧,他张了张嘴,想问“客人去哪?”。可只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就硬生生如鲠在喉,任凭他紧攥着车杆,几次开口都吐不出字句。
江楚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仿佛能够感知到他的窘迫,轻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抬手指了指管事,悠悠然道:“跟着就好...”
他这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如同一个闷葫芦一样,继续一言不发的点头。
眼看打头的黄包车开跑,这人也就拔步跟在后面,跑动时,他依旧挺着脊背,仿佛就从没有低头过一样。
转过几条街道,他呼吸依旧悠长有力,江楚微微闭着眼,静静的听着,突然便开了口,“这香江武行不容你?”
能够感觉到,黄包车明显的一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车夫继续跑动着,装作是未曾听见一样,丝毫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江楚无声笑了笑,摇摇头,也并未再开口。
方才那一句,就像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而已。
“嘟!”
舒适却也并未停留太久,身后传来连连的汽笛声,听得人心头燥起。
艹!民国时代,也有路怒司机?
江楚有些厌恶的睁开眼,还未反应过来,突然便听到剧烈的轮胎摩擦声,紧跟着一辆车便怵然从一侧窜了出来,车身一甩,车尾正撞在了黄包车上。江楚坐在其中,只听得“咣”一声,整个人都是一晃,抬眼向前看去时,那车已经加速驶离,伴随着讥讽的大笑声,一根中指从落下的车窗里伸出来。
前面的黄包车很快的停下来,管事匆忙的跳下,快步奔来,关切的询问:“江先生,你没事吧?”
江楚深深看着前方一眼,那车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上闪过一抹狠色,但稍纵即逝,摇头道:“没事,先回去再论。”
又行了片刻,两辆黄包车都是停下来,江楚从中走下,特意在一侧驻足望了眼,黄包车轮毂并未有任何异常,只是车杆凹陷了一块儿。
取了钱,江楚冲着这黄包车夫笑了笑,“你拉车倒是稳当...”
方才那汽车甩尾时,明显对准的就是黄包车厢,是这车夫猛然前步一踏,生生遏住了惯性往前的冲劲,把车子停下来,才导致车尾甩撞到车杆。
这一手,力道要足、动作要快、时机要准,缺了哪一点都会出问题。
车夫依旧僵着脸,即没有常见那种奉承的笑,眼底也不见后怕的情绪,只是平静的收了钱,微微一躬身,转身拉了车便走。
“江先生,这一回也是险啊。”管事擦了擦光亮的脑门,不知何时已经渗了一层细汗,“这人的车真不该坐的,半路那一下,多半就是冲着他去的。”
光头管事为人老练,自然是能够分得明白,他们到这香江也不过几日光景,就去拜访了洪镇南一遭,不可能惹到外人。那街头的车辆显然是刻意而为之,或是不怀好意、或是刻意戏耍,无论如何,他们都算是被无辜殃及其中。
“不错...”江楚望着那身影渐渐离开,这才收回了视线,微微眯着眼,轻笑着道:
“去摸一摸底,这个车夫、还有那辆冲撞的汽车,都是个什么情况。”
管事点头应下,一番奔走,终于是在第二日傍晚,才将摸到的情况,都一一道来。
“那车夫叫张天志,倒也还是个武师,学得是咏春,一心想要在这儿香江开武馆。”
光头管事的确是有门道手段的,他们是一条过江龙,没甚根基手段,可他却能很快把信息摸排清楚,难怪他能作为宫家在佛山地界的管事。
“不过这个张天志手上银元不够,先前一连做过几个行当。在酒吧街做过侍者,可却因为性子倔,得罪了人,被赶了出去。”
他喝了口茶,笑着说,“眼下,他也就入了脚行,做了个黄包车夫。”
“得罪了人?”江楚眼睛转了转,略微来了些兴致,追问道:“一个手上功夫不弱的拳师,被逼得只能在大街上跑黄包车,他这是得罪了哪条地头蛇?”
“似乎是因为酒吧街一个舞女,惹上了长乐公子曹世杰,被放出话来,只让他去做个黄包车夫,那车上坐的,也正是曹世杰。”
管事说着,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点评了那么一句:“还真是个异想天开的帮派少爷。”
江楚也是忍不住笑了声,这算是什么,所谓的长乐公子曹世杰莫不是在玩火?
这事落在北方,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要彻底杀了这个张天志,哪里还会刻意留着,还要时常羞辱,这不是等着别人爆发么?
“长乐...”江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哒哒声连绵,他微微皱着眉,抬头问道:“这帮派算是个什么来头?”
“如今香江华人第一帮派,财雄势大,下列六个堂口。这些人倒都是些手段无忌的家伙,平日里做的也都是鸦片、赌博这等见不得人的生意。”管事显然是早有准备,有关的方方面面,都调查了个清清楚楚,这会儿更是不慌不忙地说起长乐的起家史。
紧跟着,他话音一转,便着重介绍当今长乐掌门人,“自长乐老帮主死后,目前是曹燕君执掌大权。”
“这个女人在风雨中接手长乐,本来手下的人多有不服,却都在很短时间内被她辣手整治统合。”
“以我来看,这个曹燕君身手不凡、机智过人,有手腕、有能力,是个人物。”管事说着,试探的看了江楚一眼,斟酌着语言道:“我们初来乍到,在这香江并未立足。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等人物,还是不要刻意招惹的好。”
他却是怕江楚鲁莽,对长乐动手,平白无故在香江惹下这么一个大敌。
江楚盈盈地笑着,看了管事一眼,摆摆手并不接他这话题:“继续说。”
管事无奈,只好继续介绍道:“而她弟弟曹世杰,却就是另一个极端,从小体弱多病,只能躲在长乐羽翼之下。不过这人本事不大,为人却好凶斗狠,最喜欢四处惹事生非,倒是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是长乐的公子,怕不是早被人斩死在街头了。”
“一个黑帮,还公子...呵。”江楚嗤之以鼻,翘起了二郎腿,端起眼前的威士忌,“这长乐老帮主,也真是个妙人...”
他转着手中的威士忌,眼中带着笑,咧嘴道:“把女儿养成吃人的雌虎、把儿子养成无害的猫咪,当真是好笑。”
“另外,昨晚我们的人跟踪张天志,发现他暗地里掺合到地下黑拳中。”
管事顿了顿,又详细介绍道:“这个场子似乎是一个街头恶霸控制的,叫马鲸笙,以前曾是香江武行的弟子。”
“一个地痞混子,手上撑死了几十个人,怎么可能撑得起这种场子?”江楚摇了摇头,将琥珀色的酒水一口喝下,笃定道:“他背后,肯定也还站着人。”
“长乐...这种帮派势力,掌握在曹家手里,白费了。”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突然转身看向光头管事:“要是我们捏在手里,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光头管事一愣,刚开口想要劝,江楚却顺势勾住西装外套的衣领,甩起便搭在肩头。
“走,去那黑拳场子踩一踩,看看这个地痞背后,站了尊什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