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二楼，推开门，便可见到一个黑人壮汉背靠着办公桌，左手夹着点燃的雪茄，口中正吐出一汪烟雾。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浑身上下肌肉虬结，将衬衫撑得鼓鼓囊囊。江楚走入房间，他那目光正投过来，带着难掩的兴趣。

“Boss，今晚新来的拳手，江先生。”

马鲸笙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马仔的做派，尽管在楼下还在抱怨着眼前的洋人，可当真见到面，却立刻小跑着上前，谗笑着介绍。

末了，他回过头来，为江楚介绍道：“弗兰奇，黑拳的老板，也是我Boss。”

“江？”弗兰奇抽了口雪茄，右手点了点桌面，用着流利的英语说道，“尝一尝？”

马鲸笙想要翻译，江楚却笑了笑，踱步上前，拉开了西装，从内衬的口袋取出了一包亚布力，自己先点燃一根，旋即递了过去，“入乡就要随俗，试一试这个？”

弗兰奇好奇的接过来，江楚目光微敛，能够清楚的看到他手掌的老茧，一层叠着一层。

他的手掌宽大，有些笨拙地学着江楚用两指夹住亚布力，像是大人在摆弄着小玩意一样。

马鲸笙在一旁反倒是有些愕然，没想到江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完全不需要他，就能够跟弗兰奇流畅的交流。

不过还未愣神片刻，忽然便听到江楚喊了他一声，反应过来时，本能地也接住了抛来的烟盒。

他微微一愣，旋即朝江楚露出笑容来。平日里跟着弗兰奇，他又哪里有被当作人看，时常还要作为沙包陪练。简单地丢一根烟一起抽，拉拢人心的小手段，却让他心里好感倍增。

“这个味道...”弗兰奇试着抽了一口，表情有些嫌弃，他倒是没有注意到二人目光的交流，只是在嘴里嘟囔着，多半是抽不习惯。

马鲸笙低着头，藏着眼底的鄙夷，一声不吭地站在角落。

关东烟闻名全国，烟叶大，质地厚，色泽好，是吸烟的瘾君子们趋之若鹜的上品烟。而亚布力又是其中最为闻名的精品。

马鲸笙在心里暗戳戳地吐槽，这洋鬼子不识货。他这种街头厮混的家伙，烟不离手，自然是知道好坏的。不过因为一个在北端，一个在南端，这种烟很少在香江流通。

“中国的拳，很有意思。”弗兰奇随手将烟摁灭，重新拿起了雪茄，极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直视江楚，“我们较量一下，看谁的拳头更厉害！”

“你，还是我？”

“西洋拳啊...”江楚嘴里叼着烟，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脱下西装外套丢给了马鲸笙，低头去解袖口的扣子。

香烟已经燃烧到烟屁股，江楚丢在地面，抬脚踩灭，猛然抬头，咧嘴一笑，“我也很想试试！”

弗兰奇脸上露出兴奋的笑，转身将雪茄放回原处，再转过身来时，已是跃跃欲试。他脚尖着地，却只是极短暂地停留，身体左右晃动，皮鞋踩在地面上咚咚作响，双臂微曲在胸前，脑袋埋在拳头后，视线从中间缝隙中投向外。这种习惯性的进攻姿态，双拳对外，同时护住薄弱的脑袋，典型的西洋拳打法。

江楚笑了笑，双臂前推一振，步如弓马，以鹰捉起手相对。

马鲸笙在一旁有些紧张的望着，他对江楚印象倒是极佳的，同样都是中国人，自然不希望看到被眼前这个洋鬼子暴揍。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加油，可却像是想起了之前的悲痛回忆，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

弗兰奇身形始终在运动中，绕着江楚转圈，双目锐利如同鹰勾，猛然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记又凶又快的直拳捣出，却奔的是江楚胸口。右脚随即后挪，西洋拳首拳都以此为试探开局，一旦发现对手反击力不足，就会猛然扑上，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江楚心里清楚，弗兰奇拳头的力量十足，任意挨了一下，都不是这么好受的。

因而，在直拳奔来之际，他往左跨步，左手以形意蛇形，窜草窥物，手臂一摆便去搭弗兰奇的拳腕。

后者此时本能地后退，江楚却紧跟着迈出一步，左手顺着他手臂一缠，如蛇绞杀猎物般发力，紧跟着往上一抬。右脚同时鬼魅般踏进一步，整个人几乎是欺身进他怀里，右手走中盘，单手崩拳劲发，正从他右侧手臂下数寸的地方突入，砸在他腹部。

这手段招式让弗兰奇一惊，他此时右手刚要出拳，却感觉到腹部一痛，不得不先退了两三步。

再抬起头时，江楚正站在原地，乐呵呵地望着他。

“再来！”弗兰奇甩了甩手，有些晦气似的嘟囔了一句，他强壮如牛，那一拳并未带来太大的伤害，刚刚也只是被打得一懵，这会儿已是飞快调整好了心态，重新攻了上来。

没有再无谓的试探，方才的记忆可是让他印象深刻。弗兰奇冲着江楚扬起了拳头，如同蛮牛一样冲过来，左右开弓，拳重且疾。江楚同样是正面迎对，拳头相撞，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攻势。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和弗兰奇比拼力量，那是以短击长。

弗兰奇的拳头，江楚有足够的速度拦下。可他那拳上携带的冲击重力，却让人有些暗自叫苦。

每对一拳，就像是锤在了青石上一般，不见对方如何，反倒是自己手背发疼。

也就是练家子才能跟他过招，这么重的拳头，真落到普通人身上，怕不是会把骨头打折。

江楚守势牢固，心中却已在暗自盘算，某一刻骤然站住了身，忽的一个龙形折身，右脚紧跟着就甩出，五行中的劈砸腿落下，正点在弗兰奇腿窝处。

弗兰奇本是在攻势途中，腿窝被骤然一点，整个人身子向前倾斜，却是半跪在了地上，右拳抬手便向上直轰。

可却落了一个空。

“怎么样？”江楚已经是兀自退开了距离，自走下盘砸倒了弗兰奇后，便闪身站远。

弗兰奇脸色有些难看，起身耸了耸肩，挥了挥拳，挤出笑容来，“能不能正面打？”

江楚连续两次的取胜，一者是占了他试探的一手，一者是攻他下盘，正面最多是接他的拳，却并不出击，思路永远是以己之长，攻彼所短。

这让弗兰奇有些不服气，打得更是难受，感觉对手像是条滑溜的泥鳅一样，捉不到的踪迹。

耸了耸肩，江楚从善如流地上前，踏入第三场。

这一次，弗兰奇猛然扑来，双眼虽然直盯着前方，可余光却始终留意两侧，显然是被江楚突然地折身，一个不留神便窜到身后给打怕了。

正面相抗，他却不怕，而且有足够的自信，他的拳头上有厚厚的老茧，足够硬。

江楚甩了甩手，虽是正面对抗，却不跟他以拳对拳，而是高抬手，以肘部抗他的拳头，面堂藏在肘后，拳头向内而不向外。

人的肘骨硬，弗兰奇的拳头如雨点一样砸在上面，他发力狠，出拳重，收拳时也同样胀痛发酸。

不过这风险却也大，因为人的肘部末端一旦被击中，整条手臂会发麻。所以江楚以肘部防守，却并非是被动格挡，而是主动预判、主动对抗，目光始终落在他拳头上，确保不失点的情况下，监视弗兰奇，做好反击的准备。

弗兰奇略退了一步，扭了扭脖子，习惯性地闪躲着脑袋，目光落处，拳头已经砸下。

江楚抬臂方以肘部挡住，他整个人缩头闪身，右拳赫然便是一记上勾拳，锤在江楚肘下。

侧面攻入的一拳，彻底打破了防御，弗兰奇左拳直入，江楚右手猛然下探，手心向外缓住这一拳冲力，却被带得连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一击得手，弗兰奇显然兴奋起来，扬了扬拳头，身子一转，快步再奔来，右拳直朝着江楚左胸袭来。这一手来得又快又猛，江楚身子一侧，左拳腕随之一摆，竟是勾挂刁住弗兰奇右腕臂，右拳已落在他头面上。

弗兰奇慎重地护住了脸，结结实实地挡下了这一拳，眼中凶光一闪，可还未来得及反应，江楚左拳已经打在他头面上，出劲发力，右脚紧跟着便进了半步，重心偏于右腿，同时随即回身，左臂后撤，以左肘再挡他拳头。

一守得当，江楚右拳上提至胸前，平拳发劲砸出，拳心向下，高与胸齐，双目聚焦于右拳上，势如烈马奔腾，雄风乍起，紧跟着的便是连续的发招，一招紧一招，好像连环炮，连番轰炸。

形意马形，本就是近似西方拳击刺拳，摆拳的打法。

和弗兰奇以这种散打的形势交手，对上西洋拳，以马形拳正面突进，便有烈马疾蹄，独显其威。

江楚前手为“马形连环炮”，后手进为“白马亮蹄”，不拘形式，随招变势，前可打，后可打，左可打，右可打，四面方，任意盘打。

弗兰奇一时失利，再想找补，已然没有机会，江楚正面获优，随即便转身绕至他身后，彻底制住他，旋即张开双手，缓缓后退，示意结束。

后者只能摇头苦笑，慢慢站起身，他性子倒是豪爽，虽然苦挨了一顿，却并没有恼羞成怒。

二人之间本来就是平等的交流拳术，彼此都算是点到为止，并没有打出真火来，是以气氛和睦，非但没有激起矛盾，而后弗兰奇还拉着他到洋人开的餐馆里喝酒。

“戴维森，彬彬有礼的慈善家，还是香江华洋商会一员。”

这介绍让江楚微微一顿，望着吧台后和弗兰奇相似的大块头，脸上浮现一抹笑，“戴维森先生，不知道平时都做些什么生意呢？”

戴维森面上带着和善的笑，闻言微微举了举杯中的威士忌，回应道：“有钱，什么生意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