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没等沉浸乐色一样的哭声里的廿渡开口,怀里本来安静受撸的猫咪已经张开自己的嘴嚎叫了一声。
被主人亲自挂上的银螺纹铃铛在脖子间轻轻响起来,像是宣示某种东西一样。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易生小哭包底下的清灵眼眸一寒。
“我跟它回家一趟,很快回来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听见楼梯处微微哽咽的小兽嗷嗷叫着,她下意识拿食物放软语调去诱哄他,“你喜欢吃什么,我尽量给你带。”
大学跟舍友闹脾气的时候,她都是这样诱哄的,屡试不爽。
但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还以为他睡熟了出去应该没事。
“不要。”少年很直爽地扭捏,没打算轻易放她走,“你去哪?”
“给系统洗澡。”
他知道,他刚刚就在楼梯间听着。
“这里、也可以的。”语气可怜巴巴的,仿佛是一只被丢弃的精致玩偶一样。
委屈巴巴的小哭包总能让她的没有神经系统的肝疼的一抽一抽,往人体柔软又致命的地方攻袭。
“进入你的房间时候,你的声音都是牙缝里出来的,若不是这里太黑太安静,我根本不知道你说什么。我睡过的沙发,你也没有再碰过。”廿渡用着难得一见的了然神色,斟酌着开口。
少年你明明这么抗拒,实在没有必要为一个强行住进来的人而选择忍受。
“你明明这么难受这么抗拒、实在没有必要。”即便你没有假装不在意,但也不必强迫隐忍那心头热油浇头一般的痛。
实在没有必要啊……
少年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失去粘附的力气,垂垂掉落在少年睡醒来不及整理的雪白衣领。
骗不了自己、骗不了别人。
继续行骗只是为了逃避这个足以让人瓦解泄力的感觉,让自己、蒙蔽浑噩地多活一会。
“易生,看到你这个样子,”廿渡鼻子一酸,就好像看见自己放在手心里的人被外人弄得伤痕累累一样,酸涩的面团发酵得越来越大,“我好心疼。”
就好像亲眼看见他被人欺负一样,还有讨论区关于他的种种不堪。
易生没有说话,回到最初见面时的寂静。
“你强行住进来,是为了什么。”易生沉默好久,看着廿渡一直扶着门把,慢慢悠悠提出本该那天问的问题,用着一个问题留住她,“为了什么。”
明明她还是会回来的。
“我跟她们不一样。”
她没有正面回答,甚至有点无法面对他。
骗子。
居然给他一个暧昧不清的答案。
少年心里暗骂,又因她承诺一样的“我跟她们不一样”,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但看来她是不会说的了。
“我很快回来的。”她已经跟系统确认过,但难免有点不放心,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有手机吗,我留个联系方式给你吧。”
“这里没有信号的。”信号满格四格,这里只有一格。
廿渡呆了呆,拿出手机,“没有啊,满格信号,网络快速的不要不要的。”
四格满满的。
她还常常在黑暗里快速抢讨论区红包来苟延残喘。
手气最佳MVP。
易生意识到这里面的不对劲,因为没有可以联系的人也没有信号,手机放在房间里被他锁在柜子里。
“你说吧,电话号码,我能记住。”易生淡淡开口,对信号满格的事情感到暗暗的奇怪。
廿渡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额,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易生不说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游戏怎么到处都是漏洞啊。
“……”
“蠢死了。”
易生失笑一下,但语调跟平时一样,“XXXXXXXXXX。”
“我的。”
廿渡抓着手机,过滤耳朵刚刚听见一段数字,好看的指尖在屏幕上打下一串罗马符号。
幸好她的速背不错,又因为对数字敏感,记得比较清楚。
“我等下打电话给你,你记得存好我电话号码。”廿渡握住门把,准备推开门,陷入外面的世界。
“闭上眼睛。”她推开门的那一刻,易生话语像是敦煌的薄纱一样,袅袅虚幻。
下午的太阳悬空在西南边,洒落着金沙,会刺痛人们的眼睛,机灵又擅长吸取教训的人们,会采取不同的办法遮阳。
廿渡在陷入光明的最后一刻乖乖照做,但隔着眼皮也刺痛了长时间浸润在黑暗里的廿渡,眼眶里快速分泌眼泪,“呜……”
总是接受一样事物的熏陶,对于它的对立面就有点难接受起来。
“等下见。”恍如那一天鎏金色的早晨,她对着琥珀色眸子的少年用着笃定的语气,“不会把你弄丢的。”
“……”易生站在暗处,看着明亮的彼岸花花海在她身后轻抚着有点陌生的阳光、还有那位少女掀长卧地的黑影。
她好像是、他世界里的逻辑漏洞。
无法解释又无法忽视的存在。
门又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干燥清洁的味道弥漫一种难舍难分的安全感与亲切感,但闻久了就感觉胸腔一窒。
少了氧气。
易生走上楼梯,推开门,看了眼她坐过的椅子,轻轻挪开视线,将柜子里凉快许久的手机充上电。
厚实的黑绒窗帘依旧如少女的墨发般垂落在这里的窗沿,保护小洋房最真实的样子。
“喵呜~”走到阳光底下,闻着不知何起的花香。
猫咪的圆瞳变成一条线,碧绿的眸子更加剔透了几分,皮毛也变得油亮亮的,就是摸起来没有先前的软酥。
“怪不得易生这么嫌弃你,在阳光底下,你真的不是一般的脏,还有点猫气,一点都不是当初的贵气猫了。”廿渡话语间充斥着爱的嫌弃,它小腰旁有一块氧化变黑结块的血渍,十分硌手。
猫咪身躯一僵,委屈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因为陷进阳光与主人怀抱而欢快摇起立马尾巴焉了吧唧的。
它又不是自愿的。
一回到廿渡的公寓,系统便按捺不住地跳下来,一溜烟蹿进屋子里。
“你就这么怕洗澡吗……”廿渡看它迫不及待逃离她怀抱的举动,不由得摇头嘲弄它,“跟要你猫命似的。”
下一秒,廿渡看见那只脏兮兮的毛球咕噜噜滚进她的卫生间,并发出一声邀请的嚎叫,“喵呜~”
快点!
不是说洗澡吗,主人还那么磨磨唧唧的。
廿渡呆了呆,看着一脸不耐烦的系统瘫在凉冰冰的瓷砖上,露出它迫不及待的小肚皮。
她进入的是灵异游戏吧。
廿渡拔出被钥匙孔咬住的钥匙,撸起自己的袖子,拆开动物诊所寄过来的快递,拿好猫咪洗漱用具。往卫生间走去,准备给它弄一个贴贴服服的SPA。
另一边刚刚插上电的手机被它的主人迫不及待地开机,与黑暗混为一体的主人还盯着它身子□□地瞧,抿唇不语。从它发出来的光惨淡投射在他脸上,他的脸臭臭的,一直不爽地盯着它。
多时未见,主人这么讨厌它吗。
“骗子。”
易生将手机屏幕熄掉。
片刻之后,某男认认真真地打开某云音乐软件来挑选来电铃声。
“……”
“好啦!”廿渡将毛茸茸的猫咪举起来,举过头顶,将它轻轻抛去半空中,跟扔有害垃圾一样轻松快乐,“累死姐了。”
猫须轻轻擦过天花板的白灰,小小的心脏漂移了一下,一脸猫生无望的脸色,“……”
喵不出来。
偏偏心大的主子还眯着星星眸子以为它享受其中,“要不要来个托马斯旋转?”
“……”它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托马斯旋转。但看见廿渡笑的一脸真诚,它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不会好奇,好奇心害死猫。
系统猫爪按着颤抖老化的心:不详的应该是她吧。
她没听见系统老气横秋地叹气与心声,喟叹一声后瘫在棉麻双人沙发上,酥酥麻麻的疲惫一涌而上,“躺一会就回去买东西给易生吃。”
而且她的体力值也快掉光了。
半个小时过后,掸子一样的睫毛颤动几下,包裹着的晶莹葡萄眼眸骨碌碌看着世界,嘟哝一下,“又要照顾另一个大孩子了。”
她有时候觉着自己就是保姆一样。
游戏世界的吃食总是最正宗的毫无瑕疵的,以至于她觉得有点不真实。
廿渡挑出刚刚存下来的电话号码、拨通,等到她以为电话会没人接的时候,易生小哭包有点委屈的哭腔传了过来。
像是打湿了一树的梨花。
清甜濡湿的很。
“喂。”
“我是廿渡,”廿渡看着3D的菜单,边滑动边分心询问他,“我在一家西餐厅,你说说你有什么种类你想吃。”
“一份沙拉,”少年幽怨地声音缭绕在她耳尖,又敲着她的耳蜗,“毕竟昨天下午被人欺负的时候连沙拉还没吃上……”
这声音越说越小,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这不、在怪她呢。
廿渡听得出他的潜台词,但是只能安抚他的情绪,“你等下再继续哭,先说你想吃沙拉是吧。”
服务员在她后背微笑、幽幽地看着她呢。
“……”这女人是什么狼心狗肺的非卖品。
“嗯。”
她仿佛看见小哭包在黑夜里委屈点头嘟嘴的样子。
“炭烤和牛沙拉怎么样?还是冰镇北美虾流茄沙拉?”她选一些看起来营养价值比较高的给他。
他太瘦了。
“你做主意,你买我就吃。”易生说这句话有点漫不经心,就是家长问你吃什么,你随口一声的随便。
“我买屎你也吃?”
“……”
因易生的心声经系统审核后,部分字样带有粗鄙的字词,不予展示。请各位自行体会,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廿渡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坏笑了起来,“我最讨厌让我做主意的人,麻烦死了。”
等天色是密度带的颜色,廿渡也就刚刚回来推开小洋房的门。
其实她有点抗拒这么浓厚的黑。
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只会徒生梦魇。
“我回来了。”廿渡抓着外卖盒子,“易生?”
“嗯。”不知在哪的少年清浅不明地应了一声。
刚刚风铃响动,他还以为噩梦又至,直到那一道清澈挺直的身影试探一池的月色,他才恍了神,“还好是你。”
廿渡听完之后便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对着一片空气回答道,“我在房间碰过你,她们不会来的。”
一个专业杀虫剂的威力。
事已至此,她真的不介意把欺负他的女生唤作虫子。
无辜的虫虫也不高兴了。
“餐桌在哪?”廿渡的眼眸还没完全习惯黑暗,连个家具的轮廓也看不清,“我带了份和牛沙拉还有北美虾沙拉,顺带还有一点小零嘴。”
何止一点,明明是一大堆。
易生在角落处清晰看见她四处看的样子,便从纯黑角落处走了出来,来到她身边,“你给我就好。”
廿渡将袋子太高举在空中,淡淡沙拉酱的清甜味流溢了出来,还有带着水珠的蔬菜味道,对着空气,“拿好。”
在她背后的易生有点哑声。
她视力真的让人不敢恭维。
易生走到她身侧,看着她拽着袋子的手,谨慎地躲开她一根一根缠绕袋子的手指,温吞小心接了过去,“嗯。”
最后他接过袋子的一下,收回手的廿渡因为实在看不见他,手肘微微擦过他结实硬邦邦的胸膛,还能隐隐约约感觉摸到了他的肋骨。
细细长长的。
美人在骨不在皮啊。
“碰到你了?”廿渡试探着问他一下。
短短一瞬的接触,涌上心头不只有单单的害怕,还有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心悸。
与那些女生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这是什么?
不像是排斥,不像是抗拒的感受。
“嗯。”他态度不明地轻哼一下,没有之前因为闯进他的边界的阴阳怪气的语调。
“那你吃吧,我把系统扔进了动物诊所里打疫苗做检查,所以接下来几天只有我和你。”
怪尴尬的。
少年似乎并不怎么认为,拆解着袋子上的活结,声音有着飞絮一样轻飘飘的东西,“嗯。”
沙拉盒两个巴掌大,易生拉开椅子喝了杯水,优雅精致地开启进食的旅程。
“你一直被关在这里吗?什么时候开始的?”趁着眼睛还没恢复完,她凭借记忆找到沙发,泄力慵懒坐着,闻着空气中的沙拉味,拉开了解他的进度条。
“五岁吧,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几岁了。”易生没在他自己年龄上纠结,“进了这里,就不能出去了。”
没这个必要,年龄又代表不了什么。只是外界习惯用年龄划界限。
廿渡却纠结起来,“你什么时候出生的。”
“2078。”
“现在什么年份?”廿渡问得很真诚,也是下意识的发问。
“……你不是又手机吗,再怎么不记年份,有手机不是吗。”易生叉起一块和牛与脆脆的生菜,语气有点藏不住的无奈。
要是谁追的她,肯定会一个头两个大。
他突然有点同情她的男朋友。
“啊……”廿渡很少注意游戏不用的东西,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一行数字,“2090。”
他12岁啊。
韶华之年。
“你被囚禁在这里七年啊。”廿渡话语间满是酸涩,像是柠檬和盐腌着开裂的伤口,“很痛吧。”
常人感觉不到这种痛苦才是最痛苦的。因为常人感觉到的痛苦都是普通平常的,而那些感觉不到的,痛苦都是异于常人的。
“习惯了。”少年回答的云淡风轻,好像谈论天上常见的云与月。
他不是没挣扎过。
这是什么泯灭人性的游戏……
【系统:禁止玩家廿渡抹黑游戏格利泽!】
【玩家廿渡:看你们把孩子坑成什么苦逼样!奄奄一息的,良心不会痛吗。】
【系统:我只是一串快乐的代码,我不痛。】
【玩家廿渡:得!我来疼。】
“那我带你逃离地狱,怎么样?”廿渡笑意盈盈,即便浓稠的黑再浓稠,易生总能看见她眼底有啫喱一样的亮光。
“好。”鬼使神差的,他应允下来。
也怀着早已化作死灰的期待。
长夜漫漫,去路迢迢。
【好感度: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