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秀楼定在十月初一开业。
是日,添秀楼门前高搭席棚,满挂花红。又请了鼓乐手,又吹又打。等到了吉时,点放爆竹,噼里啪啦震介响成一片。
左右邻居听闻动静,都来挂红贺喜。毛掌柜一早便吩咐了家蒸制点心,备上香茗,殷勤招待各位近邻。
因添秀楼左近大抵是卖各种香药杂宝、脂粉头油、冠梳领抹的店铺。十个里头倒有四五个和添秀楼是同校
如今见这熟药铺转了手,成了香粉铺,与他们来争利,哪有不忌惮的。只是生意人大多口舌生花,心里便是暗暗咒骂,恨不得你立时关门大吉,嘴上也要得十分动听。
毛掌柜虽是读书人出身,可做了恁多年买卖,怎会不知晓这些世故人情。不过你来我往,敷衍几句应酬话罢了。
正热闹里,忽见一辆朱轮华盖车缓缓而至,在添秀楼门首停了下来。
众人正在诧异。从里面下来一个金冠束发,玉带紫袍的公子。容貌极清俊英朗,神态又格外潇洒轩昂。站在这闹市大街上,倒像是瓦砾堆里突然掉下来一颗明珠,衬得周围的人个个面目可憎,俗气不堪。
大家惊叹了一回,又见马车帘子里伸出一只玉白素手,十指纤如嫩抽春笋,弱腕皓若初升冰鉴。都不禁把目光粘在了那手上,拔将不下来。
那公子早抬着手去接。素手堪堪落在他掌上,便引得众人“咕咚”一下滚动了喉结。
人活色生香,秀色可餐,不外如是。
却那车中女子款款而出,不见一丝拘谨局促。叫人一望,便知是个大家举止,不是那等见了人就羞手羞脚的家气象。
只可惜这女子以素罗帕遮面,难辨真容。叫人不禁生出几分遗憾。
毛掌柜迟疑着上前招呼,心地道“贵客下降,有失远迎。今日店新开张,铺子里颇见纷乱。若有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那女子望着他忽然笑道“毛掌柜,是我啊!”话音呖呖可听,分明正是那位和自己合本做生意的李家三奶奶。
毛掌柜这才恍然道“原来是东家和奶奶宪驾。人昏昧,多有冒犯。”
吴岫云正色道“毛掌柜怎么能称我们是东家咱们明明是生意伙伴,可不是主与雇的关系。今日我特来与你一道招呼贺客。”
着又击掌三声,听得一声应,便有四五个高大随从,各拎一个提盒,鱼贯而入。
“各位街坊四邻肯赏脸来,是我们的荣幸。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大家请尝一尝。”吴岫云落落大方地向席棚里的众人道。
众人轰然道好,那样好看的手,做出来的点心该有多好吃。一个个忙不迭拱手道谢,拈起点心争先品尝。
李铭简向来少与这些市井商贾打交道。站在此间颇有些落落难合。吴岫云嫌他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碍事,便赶他去附近的茶楼喝茶。
李铭简望了一眼满座的老少爷们,眉头微蹙道“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着自找了一把杌子洒然坐下。愣是把一张矮凳坐出了太师椅的架势。
吴岫云看得暗自好笑。
昨日她从崔半仙那里拆了线回去,就和姚氏几个整治点心。李铭简见了忍不住又要拈一块来吃,被吴岫云一巴掌拍掉了。那家伙着实生了一回气,质问道“你做了这么多点心,我吃一块都不成吗?”
后来听是备邻二日添秀楼开张,要招待贺客的。便又非要陪着一道来。如今人是来了,却又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面孔。这样难为自己又是何苦呢?
席上的客人都是极会看人眉眼的老世故。见此情形,哪个不是心中有数。这位公子定是生怕自家娘子被人臊了皮,这才执意坐在这儿守着。就这份体贴细心,少年夫妻里头算得上难得了。
闹哄哄迎来送往忙乱了半日,来贺喜的人也少了许多。桃儿适时劝道“姐该歇歇了。爷还在席棚里干坐着呢!”
吴岫云也有些歉然,想了想道“你去楼上收拾一下,摆些点心茶水,咱们去那儿坐。”着又摇摇头笑道“可怜见的,好好一个公子哥,非要跟到这儿来,让人像看活宝似的看了一上午。”
桃儿噗嗤笑道“我姐,爷好心作陪。您不领情就罢了,还要笑话他。我听了都要道句不公。”
吴岫云嗔了她一眼道“你是谁的人胳膊肘子尽往外拐。快去忙你的吧!”
却李铭简在门前席棚里坐了一回,自觉很是给自家娘子脸上增了光。
且不他今日出门的时候,着意修饰了仪容,单就他份然的贵介气度,别人往后也不敢看了这间不起眼的铺子。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体会到自己的这份用心。
他在这厢自伤自叹了一回,吴岫云一来找他,整个人又轻快起来。“忙完了吗?累不累要不要回去歇息”
吴岫云一脸的兴奋,摇摇头道“累什么人越多,我就越高兴。今日开张头一,我有很多事要忙。要不你去楼上用些点心,就自己先回去吧。”
李铭简抬手替她掠了一下松散的鬓发,有些不豫地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陪在你身边吗?巴巴地要赶我走。”
吴岫云只觉他微凉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抚到她的耳廓,接着又滑向她的耳垂。如同带着电流,激得她心里一跳,浑身都起了鸡皮栗子。
她忙侧过脸,避开他的手指,含混道“哪有这样的事,你想陪就陪呗……你到底还要不要吃点心。”着身子一扭,提着裙子先跑进了铺子。
佳人已远,李铭简的手仍悬在半空,空留一缕幽香透入鼻观。
黄槐见自家公子痴了一般,怕落入行人眼里,忙咳嗽一声惊醒了他。
二人在楼上窗前对坐,有一搭没一搭的些闲话,都是李铭简得多,吴岫云偶尔应一声。
毛掌柜过来拜见了一回,也不敢多打搅,很快便退下了。黄槐白桦又被李铭简打发到席棚用点心。连桃儿都借着添水,避了出去。
吴岫云见人都跑光了,刚才那点尴尬又隐隐冒了头。
正坐立不安,忽听得楼下毛掌柜的那个伙计吆喝道“玉容阁少东家来贺”
吴岫云忙跳起来道“玉容阁的人怎么也来了正好我去会一会他。”着不等李铭简答应,噔噔噔就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