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搬到了禚邑居住,思儿之心越发迫切,终于带着齐侯安排的护兵返回了鲁国。
鲁国虽对齐国心有不满,但听闻齐侯又将郑亹和高渠弥车裂城下,不禁还是有些忌惮,如今既然继位的还是齐姜夫人的嫡长子,而齐姜又是齐侯关系匪浅的亲妹妹,新君年少,又刚刚继位,如今与齐国之间的邦交还有赖于齐姜和齐侯的关系。
秋儿一袭墨绿棉袍,鬓角下黑丝飘垂,下了马车。二哥公子糾和管仲,召忽,以及两位上大夫上前相迎,:“桓夫人安好。”
(鲁允死后谥号‘桓’,齐姜此时得灌夫谥号。)
秋儿抬眼看着二哥和管仲,在鲁国的日子向来与他们亲近些,回了一趟故国竟害死了夫君,也不知此时二哥与管仲召忽等家人如何看待她。
公子糾看着苦楚的妹妹,许久不见已是饱含沧桑,公子糾微微一笑道:“主公已在暖阁等候,他已经长大了,妹妹应当欣慰。”
秋儿酸涩点头,跟着哥哥和几位大臣来到暖阁。鲁同见到母亲激动不已,头上的九串冕旒冠一阵晃动。
:“母亲受苦了!”
齐姜拉住一身王冠的同儿,双唇哆嗦,:“还记得你出生那天,小脸通红,哭哭啼啼,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了!”
众人也纷纷退离,让他们母子好好叙旧一番。
走出暖阁,公子糾望冰冷的手中哈了口热气,阴笑道:“我这妹妹啊,自小看似柔弱,可心里确是个有主意的主。”公子糾看向管仲,:“以前先生提点,我还一直未所察觉,是我小看了她在大哥心中的位置啊!若是君父在天有灵,只怕也是后悔当初没把秋儿嫁得再远些。”
管仲屏息道:“公子应知夫人虽有骨子里有男儿胆识,但尚算秉性纯良,依我看,桓公之死她虽是祸源,亦属无可奈何,夫人能迁居禚邑,如今又回国探望,可见并非坊间所传那般荒淫无度,不懂自重身份。”
公子糾冷冷一笑,:“哼!还有何自重身份可言?如此悖逆纲常之事为天下人耻笑,家族荣辱本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之事,可怜了老头子如意算进,依附嫡长子继位,到头来还是丢尽了颜面,引来四海嘲笑,弄得本公子也跟着受累。”
召忽直身嗤笑,:“跟着受些累也没什么,只要是公子德政修仁旁人并也无话可说,只是若能因此使齐国顾命旧臣寒心,以此乱了民心,那对公子可就是天大的机会。”
公子糾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也不知这寄国篱下的日子,要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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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姜拿出为同儿和友儿做的新衣,:“母亲真是糊涂,你们正直长身子之年,理应再做宽些才是。”
鲁同放下母亲手里的新衣,眼神似有些难以启齿,还是鼓起少年求知的黑仁道:“母亲做的新衣自是舒适合身,只是友儿长得太快,都快比我这个哥哥还高了。”
齐姜拍了拍友的头,拉着同儿的手道:“你们兄弟若能永久和睦自是甚好,愿你们将来长大后也能避免君臣兄弟必须四散的宿命。”
同儿看了看呆呆不语的弟弟,语气老成道:“继位之时也是得重臣一场阻挠,幸而伯舅送还君父遗体,又传书胁迫,这才避免了一场殿内血腥。庞龙傅等旧臣想拥戴庆儿和牙儿,如今他们都已被送往异国,孩儿年幼,人微言轻,根基不稳,但是母亲大可放心,只要友儿将来不反寡人,寡人定不让友儿受异国流离之苦。”
一国主君的椅子是沉重的荣耀,无论年纪大小,只要坐上了,就必然拥有了随心所欲的张狂和不得已的枷锁束缚,如何张驰有度,衡量利弊得失从来都是身为君王的重要考究。
鲁同年纪小,想法难免单纯,对于上次大殿众臣非议,还差点废了自己确是记忆犹新,所以他稚嫩的心思开始小心翼翼,凡事也会诸多询问众臣意见,只是众臣的意见多与他个毛头小子不和,但他一时也不敢声张,只能压抑于心。但是齐姜却不同,母亲对他的管教也自小较为严厉,做为儿子与朝臣意见不合自是会向母亲倾诉,而齐姜孜孜不倦的教诲也让鲁同受益匪浅。
这日朝中又是一片争论僵持不下,无外乎还是有关前主公鲁桓公于齐国亡死要向齐国讨伐一事。
:“齐诸儿悖天违逆,向周王室求亲,将我国先主残杀境内,如今又如法炮制,诓郑公前往城下车裂,还大言不惭扬言替天行道!”
:“此等邪气歪风万不可坐以待毙,请主公向各国发起联军会盟,讨伐奸徒,以报先主之灵!”
要打仗啊?鲁同转眼看了看几位文臣。
自古武将主战,文臣主和,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文臣们纷纷议论道:“禀主公,如今周边附属大小邻国基本早与齐国交好,以我国兵力,恐难与齐国正面交锋……”
武将不服了,:“打都没打,方大夫怎知打不过?我鲁国也是养兵千日,若它国害怕齐国势大不敢出兵,我鲁国将士也必不会退缩,直捣虎穴,将齐诸儿人头斩下,一雪耻辱!”
另一位大臣道:“齐侯既将桓公遗体归还,后又邀我国使臣前往监斩彭生,可见并非要与吾国为敌……”
:“放屁!他杀的不过是个替罪羔羊的公子彭生,岂能与我国君主相提并论,亏你还读了几箩筐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哎!君前禀报你怎还撒泼了?真是有辱斯文。”
:“我国先主就这般不明不白的亡死于齐国,脸都没得咯,你还跟我谈斯文!你看那齐诸儿向是斯文的主吗?”
:“你……你你你……”
年少的鲁公坐在王座上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目光左右犹疑间看到了最边上的二伯舅公子糾,上次他与管仲召忽院外的对话他可还记得,他也想看看自己这个二伯舅究竟有多大野心和能耐,想回齐国做君侯。
鲁公大声道:“舅糾既是寡人的伯舅,又是齐国人,与齐侯自小相交,不知对伐齐之事有何看法?”
公子糾蹙额一怔,是没想到君主侄儿回突然询问他,要说他心里当然是希望鲁公能出兵攻打齐国,虽然以鲁国的兵力却未必能胜齐国,可万一真如那几个想打仗想疯了武将所言,侥幸胜出了呢,那这齐国君侯之位不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按理来说,这朝堂上所有的主战之臣没有一个比公子糾更想齐鲁开战。
管仲轻轻拉了拉公子糾的衣袖一把,示意他小心说话。
公子糾却不以为然,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小心啥啊?他已经小心翼翼的在鲁国憋屈的生活了十几年,这节骨眼上还装清高是不是太矫情得不是时候了些。
公子挺了挺身子,糾拱手道:“主公,家兄伯诸实非有为之君,先主偏爱纵容无度,他虽无才无德然因是嫡长子,故而得以继位,当年先父病逝前已有所觉悟,知他不能担此大任,嘱托氏族顾旧大臣,若又遭一日他德行败坏,做出有辱齐国之事,必废嫡立庶,谁知他继位后不久,得此消息想要祸害臣与其弟,还为此迁怒管氏鲍氏多位顾旧氏族,以致我兄弟四处流离逃亡,不敢归国。”
:“看那齐诸儿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一帮文臣和鲁公自是觉得这很正常,上次朝堂上各拥其主,他们还不是把公子庆和公子牙送走了。
鲁公起身道:“好了,伐齐之事还是待本公与母亲商议后再行定夺。”
:“主公,夫人她……”武将看着鲁公娇小却眼里的目光,他再小也是主,若出言有辱他娘那可是死罪,武将抖抖手,:“夫人她方才归国,又被齐侯关押许久,只怕被其蛊惑。”
鲁公狠厉瞪眼,青筋暴起,:“胡说!鲁桓夫人乃寡人生母,定是为本公设想,何人日后胆敢出言不逊,拖下去斩了!”
众臣顿然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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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桓夫人在鲁桓公的书房流连忘返,思念着一场夫妻共度的点滴。
桌上还摆放着有关上次出使齐周联姻的召命文书,齐姜捧起文书,一滴清澈的眼泪滑落下来……她确实对回归故国再见伯诸满怀欣喜,可也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夫君的催命付,使他命丧黄泉,从此阴阳相隔。
同儿缓缓走进书房,迟疑看着母亲思夫之情的模样,片刻后,方才上前扶起母亲,:“母亲这般思念君父,想必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自是无中生有,奸险小人谣传。”
齐姜转头,面容尴尬,却不敢在孩儿面前流露些许,只能悄然掩泪抽搐。
鲁同拉母亲坐下,:“众臣今日议政,力劝举兵伐齐……”
齐姜瞬间怔忡,激动按住同儿臂腕。
同儿垂眼,坐到另一方的的竹椅上,:“连伯糾也十分赞同伐齐,孩儿想来听听看母亲有何意见?”
齐姜深沉摇头,:“不,此时伐齐万万不可!”即便儿子眼似审视,齐姜深知齐鲁开战不容小视,:“你可知当年你父君之所以求娶于我,正是因为齐强鲁弱,虽然这些年你父君勤政练兵,可这打仗可不是想打便打,吾儿如今贵为君主,不但要先理清各国形式,更需熟知当国劣势。你那二伯舅一直是个有野心的,想必这话也不是两位先生教的,你如今已身为一国主君,凡事需明分辨,尤其出兵攻伐这种大事,更要三思斟酌。”
:“母亲说的是,只是如今我国与齐国之间已是鸿沟嫌隙,只怕开战也是早晚之事。”
齐姜须臾点头,缓缓走到窗前,柳眉紧蹙,眸底藏着无数的忧愁,怔怔地望着如今对她而言只有伤怀的院落,:“昨日,齐侯已派人来接为娘……”
:“母亲还要回去齐国?”鲁同激动起身,眼神左右晃动,:“到底,父君是怎么死的?”齐姜回来后他碍于母亲过往威严,一直隐忍不敢询问。
齐姜手指抖动,转身看着同儿,沉静道:“当初你父君一死,四处讥讽之声不绝于耳,娘终日以泪洗面,要求搬迁禚邑居住。同儿,娘只想留在禚邑之地终生为你父君守丧,如今你和友儿均已长大,娘亦可放心。”
:“可是,孩儿怎能让母亲独自荒凉的住在那禚邑之地?”
齐姜上前,温暖的手抚上同儿的脸庞,欣慰一笑,:“禚邑乃齐鲁交界地,若你愿意出一道召令,任母亲为亲善大使,母亲定能劝说你齐伯舅,有生之年尽力保齐鲁永好。”
齐姜的决定得到了一波顾旧众臣的极力支持,而且齐姜留在鲁国说不定还会隐存祸害,说不定那齐侯哪天又说妹妹被人欺负,借此出兵,那可是个疯子。
就这样,齐姜以亲善大使的身份重回禚邑居住,为齐鲁两国建交多翻奔跑议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