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这么能吃。”
紫璃宫前,繁花海棠旁,厉殇摆了一张桌子,几只小松鼠被迫端上来自己藏了几十个冬天的坚果,挥泪而去。
厉殇撑着下巴,一直静静凝望着她嘎嘣嘎嘣吃得忘乎所以,本来实在不忍心打断她,可是一想到也许桃夭夭再这么吃下去,那几只可怜的松鼠今年过冬可就麻烦了,才终于开口。
桃夭夭闻声抬头,赫然瞥见卑微立在一旁的三只可怜巴巴的小松鼠,嘴下留了情。
她用袖子擦了擦嘴,把那仅剩的十几个坚果还给那三只小松鼠。
三只小鼠恨不能抱着果子就逃之夭夭,却因为没得到厉殇点头,只能强忍着不伸手。
桃夭夭顺着它们的视线回眸望去,却见厉殇悠然端着茶杯,再回眸,手上的坚果和那三只松鼠早已不见了踪影。
“夭夭吃饱了……厉……”她表情九曲十八弯,似乎终于想起那个字来,“殇?你给我讲讲我的以前吧?”
厉殇饶有兴致地放下茶杯,拎起茶壶时悠然道:“记不住名字没关系,以后直接唤我夫君便可。”
桃夭夭震颤到连寒毛都在拒绝这个称呼,虽然不知道这俩字意味着什么,却觉得肉麻至极,肉麻至极:“放心放心,我记得住,厉殇么,很好记。”
厉殇也随她去,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听不思说,你是自愿随她回来的,我本不信,现在倒似乎明白了。”
桃夭夭似被看透了心思一般,脸又红扑扑起来。
“怎么,这么不禁猜,我这便猜中了?”
桃夭夭嘀咕:“可你还什么都没猜呢?”
厉殇笑道:“可你已经什么都认了啊。”
桃夭夭又别过身子去,气呼呼嘟着嘴:“不愿说便不说,何必寻我开心。”
厉殇拿手指轻轻弹了弹桃夭夭的脑袋,不经意间便已说出心里所想:“因为只有你,会带给我欢喜,我不寻觅你的开心,又该寻谁的开心?”
桃夭夭虽觉得厉殇这说法荒唐荒谬无理取闹,却又不知为何生生忍得,大抵是觉得自己毕竟算半个人质实在不宜挖苦绑匪,又或者还是那样,觉得他可怜罢。
“好了,不逗你了。这样不好么,闲时赏花觅茶,若是乏了,我怀中随你小憩,若是腻了,人间风景,我都可拈手变幻与你……你又何必纠结着以前,这般无忧无虑地活着,你可知是多少人的奢望?”
桃夭夭暗淡了双眸,小声嘀咕道:“木大哥也总这般劝戒我,他总是一心送我去轮回,却从不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是,什么都不记得纵然活得轻松,可是记忆空白的可怕你们又不懂,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他若要送你轮回,必然先要帮你寻回记忆,你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找到我来?莫非……”
桃夭夭一滞,生怕这个人猜出来。
“莫非小夭儿是想我了,让我帮你寻记忆,也便是个幌子罢了?”
桃夭夭默默翻了个大白眼:“才不是……”
她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想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木大哥,她想知道阮不思那日在山洞里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知道她和木无尘之间的一切,然后再决定,何去何从。
或者,只是就在木无尘身边,却不是一个不知所措、不知何去何从的亡魂,而是别的身份?
不敢奢望却又极度奢望的身份。
厉殇委屈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便不能笑笑就算了,非得拆穿我么?”
“那你愿意告诉我?”
厉殇悠然点了点头,侧目看向海棠林:“就先从这海棠花开始讲罢。”
桃夭夭眨着一双如饥似渴的眸子,端坐认真,何其投入。
厉殇说:“你可喜欢?”
桃夭夭点头。
“那便对了,你以前最喜欢的花便是海棠。你在院子里一棵一棵栽,没事的时候,就倚在窗边望着它们发呆。可你栽的海棠,却从没开过花。”
桃夭夭一惊:“嗯?为什么?”
厉殇笑道:“这便要问你自己了,一棵一棵栽,又一棵一棵施术拖延花期的到来……所以你院子里的海棠几乎四季都是繁绿。”
厉殇觉得这般蠢做法好笑,桃夭夭听他说的,也应该可笑……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白雪堆满海棠树,而那个曾经的自己守在窗边,明知道它们不会开花,又在奢望它们开花的场景,便觉得可悲,可哀,很难过。
她以前竟活得这般纠结?
从那时候起,自己便已经在等那个人了吧,她这般想。
“所以你看到这些花开,就没有一丝感触?”
桃夭夭漠然摇了摇头。
厉殇似乎很失望,怅然道:“罢了罢了,也煞费我一番苦心。”
他说着扬手一挥,满院海棠掀起花海浪潮,瓣飞起舞间,海棠不见,只剩几棵孤零零的梨树,孤零零地飘着秋黄的落叶。
桃夭夭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和厉殇一样,有些惆怅。
想不想就是想不起,没感觉,也不能装出有感觉不是?
桃夭夭抿抿嘴,小声道:“还有其他的么?”
厉殇抬起头苦涩地睨了她一眼:“有,怎么没有,你呢,还喜欢哼小曲儿。”
桃夭夭眸光放亮:“对,这个我知道,和尚曾说过,我的心境里一直萦绕着一首曲子……你能哼两句么?”
厉殇满脸推辞:“我可不行。”
桃夭夭好奇心燃爆,抻着脑袋继续问:“那我唱的到底是什么?”
厉殇悠然一笑:“什么春去秋来,梨花秋开,冬天的雪啊……我却搞不懂,你即喜欢海棠,为何一曲一曲都离不开梨花?”
桃夭夭黯然神伤,独自喃喃“梨花”二字,她默默行至叶子枯黄的梨花树旁,干冷的秋天,已生硬剥开了它枝干的树皮,她暗自捂住伤口,盯着一树黄叶愣了神。
“白梨花,白梨花,你为何这般雪白啊?
“春天开,秋天开,守在树梢盼君归啊……
“马儿啼,铃儿响,远征的将军回来啦。
“他笑着,他走来,缘是树下人儿在等他。
“秋梨花,秋梨花,你为何这般雪白啊?
“秋天去,冬天来,至少还有雪花陪……
“你说至少还有雪花陪……”
无边夜色里,她的声音一如微微夜风,每一个字都生生无形,入耳无象,只有心头那抹难掩的悲伤是真的。
这声音也许并不难听,却似百爪挠心,古渡村的人夜夜因此失眠,再好脾气的人,估计也没有厉殇此刻的闲心,去试图共鸣这首歌里的感情。
“你可记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