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同时她的身体状况又比普通的人类女子还要孱弱,因为她还是一个怀胎九月、大腹便便的孕妇。
原本如果不出意外,肚子里的孩子将会在三个月以后于暴风要塞出生。可是这变幻莫测的战争,谁又能料到呢。
赵从容和陈老这一群人把她救下以后,她就一路跟着他们逃亡。穿过荆棘,逃避围追,突破堵截,一连奔波逃亡二十多天。尽管路上受到特殊照顾,可是毕竟他们是在逃跑,毕竟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以她这样的身体,又怎么指望她在这样一路颠簸一路亡命逃跑的路上,不受一点影响?
就连那些在人类世界闻名遐迩的强者,在这样高强度的逃亡路上,同样也感到吃力。
她早已动了胎气。
只是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在这一路上,她连话都没说过半句。没有抱怨,没有提更多的要求,他们已经将她照顾的很好了——在他们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知道他们做了怎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现在要做的,只是不拖他们的后腿。
毕竟,她也是一名人类。
她竭尽她体内的所有力量,压榨着自己身体的每一分可能,只为了坚持着,跟他们回到人类的城堡里,平平安安地把她的孩子生下来。
至于其他,就只能听天由命。
然而,三天前发生的那场袭击,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被抓到高空吹了好一阵子冷风,然后又猛地被远远抛飞。即便那头黑煞炎龙没有抓伤她,即便赵从容轻巧地接住了她,可是那样的颠簸、那样剧烈的活动,依旧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在这即将分娩的危险时期,她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女人此刻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境地。她惨白的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沉重的眼皮像是随时将要永远闭上,也唯有当她洁白的双手抚摸高高隆起的小腹时,眼睛里还有一点神采。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坚持到他的出世,多么希望能亲眼看他一眼啊。
队伍的气氛有些沉重。
任谁都能看出女人脸上挥之不去的浓浓死气。
埋藏已久的分歧和不满,在此时终于再也压制不住,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姓赵的,是你当时非要救下这个女人。我早就说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个肚子这么大的女人,带上她只会成为累赘!”年轻的游侠仰着脖子大声说道。
“为了这么个女人,我们速度被拖慢了多少,有多少次明明可以逃脱却被追上,有多少个兄弟为了断后一去不回!”
年轻的游侠越说越激动,仿佛早已忘了,他自己好几次在强敌面前瑟瑟发抖的丑态。
“现在可好,连战斗力最强之一的狂生也失去了联系。你再看看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你还觉得你能救得了她吗?你现在还要救她吗?那么多兄弟枉死在路上,就剩下我们几个老弱残兵,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脱。这一切都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
“都怪这个女人!若不是要救这个女人哔哔……”
“哔哔哔哔……”年轻的游侠手足无措地上蹿下跳。他突然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所有说出口的话全部变成了“哔”的音节,被消音了!
灵术之七——小禁言术。
“特么的本事不多屁话多。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长期出工不出力,一遇到事情就抱头鼠窜,你就是个连女人都不如的软蛋!”陈老斜着眼,满脸不爽地骂道。
赵从容挥挥手,回望女人一样,然后转头,一字一句说道:“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也不太喜欢说话。但是现在,我想对大家说的是。我们舍弃了家人,舍弃了朋友,舍弃了未来,九死一生地去行刺龙神,为的是什么?不是为了扬名立万,不是为了千古留名,是为了我们各自的国家,为了我们的百姓,为了我们人类不再受战争的荼毒,为了我们的同胞能安安稳稳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赵从容的声音并不洪亮,但是沉稳而坚定。
“可是如果我们连最基本的拔刀相助都做不到,如果我们连一个柔弱无助的孕妇都不舍得施以援手,还谈什么让同胞安居乐业,谈什么人类大义,我们此行又有什么意义!”
“每一个人类,都是我们的手足同胞。救一个人,和救十个人百个人乃至成千上万的人,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同样都是救人。”
“所以这个女人,我们不能放弃。至少我不会放弃。”
说完赵从容大步走到女人面前,望着她憔悴的面容,突然有些迟疑,强烈的愧疚一**汹涌袭上心头。良久,他特意看了看她的小腹,尽量挤出一丝和善的笑容:“你自己更不能放弃。”
女人没有接话。
平静的面容下藏着万千思绪。对于这个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赵从容仿佛明白她心中所想,重重呼出一口气,不愿再面对她。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更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话。
他是赵从容,一生坦坦荡荡,大气从容,唯独这一次,他觉得他愧疚于她。
他在她面前,从容不起来。
这个淡雅而美丽的女人,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换一个截然不同情景中相遇,说不定自己还会爱上她。
然而现在,他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地枯萎,无可逆转地死去。而自己,则将在矛盾和愧疚中度过余生。
他有些黯然地转过身,留下一个无比萧索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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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钟摆从来不会顾及凡人的感受,任你得意也好,悲伤也罢,终究以恒定又无情的速率流逝。
转眼已是七天之后。
女人眼看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即便强大如母爱的力量,也无法支撑她破败的身体。一天中有七八成的时间在昏迷,她早已放弃了对自己的维系,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供养肚子里幼小的生命。
夜,那么深,那么凉。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这个凄冷的夜里显得格外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