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快笔划在纸张上,月相思誊抄着合理有效的族规,又细细地看了好几眼,才搁下笔吐了一口浊气。此时,一张轻轻薄薄的纸被来人扔在了桌上,轻飘飘的飞到月相思怀里,被她给拎到眼前粗粗地看了几眼。
泠鸢仰起头吐了一口气,眉飞色舞道:“之前你的威慑很有用,一群腐朽的老头子终于肯安安分分的做人了。”
幽怨地看了眼喜滋滋的泠鸢,月相思揉了揉抄了大半天字的手腕,没好气道:“高兴个头啊,这只是个开始呢!后面不是还要一步步筛下来吗。笑的这么狂,小心第一轮就把你给筛了。”
泠鸢才不理这些无聊的恐吓,只笑着拿了叠叠纸张,坐在花神殿的下首位置替月相思抄写。
……
红绳松松垮垮的绕在修长的指尖上,森森的目光定格在一个个陶瓷的小人上。
精雕细琢,鬼斧神工。每一个陶瓷小人都是栩栩如生,仿佛神光照拂。
月老眼神暗沉,手指悄无声息的把红绳在手指上缠紧了几分。神明姻缘簿就在他的手边稳稳地放着,红金交加的字体鲜明显眼。
一只只青鸾鸟入殿,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批陶瓷小人摆放在宽大方面的沉香木桌台上,不敢看月老阴翳寒凉的眼眸——百年里,每到这个时候她们都不敢在自家上司面前无遮拦的玩闹。
金光灿灿的大殿门开了又合,黑暗无光的阴影逐渐吞噬了大殿的光线,也吞噬了月老的身影。
角落里,一只灰扑扑的陶瓷小人嘴角耷拉着站在破落蛛网后,破败的身子只有一边手臂,拎着一把暗红的小剑,却有说不出的诡异气场。
哧,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亮起,整个大堂明朗无比,斥退了隐在黑暗里一些蠢蠢欲动的东西。
月老略有些圆滚的身体缓慢地挪到沉香木桌台的边沿中央,眼神渐渐平复下来。神明姻缘簿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页,金色的字迹浮动——
月相思。
……
“什么?月老闭关了?为什么?”月相思讶异地看着守在月老殿大门前的一队青鸾鸟,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问道:“月老这个职位也需要像我们这样闭关么?修的是哪门子的道啊?不需要有人在里面护法吗?”万一一不小心走火入魔了多不好啊!
守在门前的青鸾鸟为难的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道:“明王殿下,是这样的,月老殿不仅管着凡人的姻缘,连神明的姻缘也是归月老殿管的——只不过是按照神明姻缘簿上的牵红线而已……至于月老大人的闭关,只有历代的月老才知道闭的是什么关,修的是什么道。”
意思就是说,她们也不知道月老在里面干的什么事——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月相思没趣的撇撇嘴。
这两天她忙着族规的事简直是火烧眉毛一般,就像是有人拿着鞭子追着她打。难得今天从一堆公文里挣扎着爬出来好好放松一下。本来想找夜修罗的,可这个男人最近不知道在查什么人,几日几日的不见人,连着日日恨不得黏在泠鸢身上的槃瓠也不见踪影。
真是奇怪。月相思慢慢地转身往回走,右手的指尖点着下巴颏儿。最近好像都是她一忙,其余人也都跟着一起忙,是之前她太悠闲了没察觉的出来,还是她的感觉迟钝了?
月相思毫无思绪地摇摇头,又搔了几把后脑勺,一个转身就把问题甩在脑后。
唉,烦死人了,不想了。
她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不钻牛角尖,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就忘了,反正这些事件发都发生了,静等结局就好。
心真大。
夜修罗抚着天命石的石壁远远的看着月相思逐渐远去的身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凌霄台上的天命石再上数十步就是诛仙台。
诛仙台下的层层兵刃戾气被压在仙障下,几欲突破却被仙力毫不费力地镇压。
夜修罗和槃瓠就在天命石旁摆下了酒席。
槃瓠喝下最后一口梨花白,心满意足地擦擦嘴:“你在这叹气没用,人都是你的了,还怕她跑了不成?就算月老敢逆天道改姻缘簿,凤凰始终是凤凰,连人带心都是你的。”
夜修罗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他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
槃瓠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逆天改命,锥心蚀骨。
那股子痛就像附骨之蛆,紧紧咬着人的骨髓叫嚣着、张牙舞爪的肆虐横行。
古往今来,又有几个神仙敢这样做?
夜修罗不再看向月相思的方向,抚着天命石的大掌轻轻一挥,暴虐的神力带着银色的字迹铺展开来,映在夜修罗漆黑的瞳孔里。
上面月相思的名字孤零零的,而他的名字下方隐隐约约有一条红影,正在慢慢地向月相思的名字延长。
夜修罗紧紧盯着这条红线,手心渐渐发热。
槃瓠伸长了脖子去看,啧啧摇头:“这么紧张啊,生怕这条红线长错位置啊?”
夜修罗压根就没理他,连眼皮子也没动,只伸出指尖小心地触了触红线的尾巴。
红线轻轻地摆动,像是在控诉夜修罗不地道的触碰。夜修罗嘴角稍稍的翘起,凉薄的眼神柔和。
天命攸归,就算旁人在怎么觊觎和打乱错位,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自主的,他又想起在凡间时看见的情景。
月老隔着人海遥遥地看向月相思,紧抿着唇。
黑亮的眼眶里隐晦,复杂,压抑,甚至透着一丝炙热和疯狂——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好友该有的眼神。
可就在那一瞬间,许是战场的习惯使然,夜修罗隐隐约约嗅到了某种异样扭曲的情感。
可就是这种感情,让他非常、非常地不舒服。
这应该算是情敌了吧?
夜修罗收回思绪,略略一眯眼,身前银色的字迹便猛然炸开,七零八落的散在周身的仙泽里,化为乌有。
不存在的,谁敢?
……
冷汗一滴滴的流过脸颊,月老苍白着脸极力控制着红丝。
本是一条长长直直的丝线,却不知为何在月老的控制下竟从源头分出了一抹红色的虚影。红线一段绕在黑衣黑冠,肃穆威压的陶瓷小人的右手上,绳尾向白金华服,额间凤凰印记的陶瓷女子身上延伸。
而那红色虚影,便是向着角落蛛网里的灰扑扑的破烂小人伸去。
月老的侧脸绷着,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的牙关咬的很紧。
时间的流沙一粒一粒的逝去,就在红线把陶瓷黑衣男子和陶瓷白衣女子的手腕绑在一起的瞬间,而那条红色的虚影,也堪堪的触到了破烂小人耷拉的嘴角上。
扑通——
竹筷落地,月相思的大脑有刹那间的空白,耳边尽是心脏的跳动声。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