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听儿子说要早点给宝钗相看起来的话,思虑了一会儿,说道:“再看看吧,看你姨妈的意思还是喜欢你妹妹的,你姨妈若是愿意了,老太太也不算什么。你姨妈可以去宫里请了娘娘赐婚,娘娘是你姨妈的亲女儿,和老太太那里还隔着一层呢,肯定是要听你姨妈的。”薛姨妈一面说着,一面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我瞧着,你姨妈现在对林大姑娘很是不错,刚入夏时,还天天让人送了燕窝过去给林大姑娘吃。前两天我还听你姨妈说等天儿凉爽些了,要带着林大姑娘在身边学着打理内宅事务呢,也不知你姨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薛蟠劝道:“不管姨妈她是什么意思,妈看着妹妹这里,也不应该只拴在他们贾家,京城里那么多好人家呢,我也认识几个不错的,像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皆是王孙公子,又未婚配。若妹妹嫌弃他们是武夫粗鲁,外头的举子进士那么多,挑个好的,将来做了官,妹妹再得了诰命,也是要凤冠霞帔的风光一世。”一行话说的薛姨妈颇有些心动,说道:“这事情关系着你妹妹的一辈子,我还要商量她,看看你妹妹是怎么个意思,总归以后的日子是她要过的,总要让她能过的舒心才是。”薛蟠点点头,说道:“很该如此,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总不能委屈了她。”薛蟠话音儿刚落,就听见一声娇脆脆的声音问道:“什么事要委屈了我?”
薛蟠和薛姨妈看向门口处,不是宝钗又是哪个。宝钗笑着近前,给哥哥问了好,才挨着薛姨妈坐下来,薛姨妈满眼慈爱地看了看宝钗,只觉得女儿出落的越发好看,不由得叹口气,说道:“等明年你就及笄了,我和你哥哥正说起你的婚事。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你那姻缘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你哥哥这才说不能委屈了你。”宝钗听了满脸羞红,说道:“妈,怎么说起了这个。”一面说,一面伏在他母亲怀里不肯抬头。薛蟠却道:“妹妹,这有什么可臊的,如今咱们家就妈和你我三人了,你的大事自然要商量着你。若是父亲还在,我也不操这个心了。”一句话说的三个人都黯然失色,薛姨妈想着现在过的日子,忍不住落下泪来。宝钗忙拿了帕子给母亲拭泪,口中埋怨薛蟠道:“好好的,又说这个招着妈伤心。”薛蟠见他母亲掉下泪来,又被妹妹埋怨,便赌着气不说话了。
薛姨妈哭了一会儿,也觉得没甚意思,止了眼泪,劝和着薛蟠:“我的儿,你也别和你妹妹置气了,你妹妹也是一时着急才埋怨你的。”宝钗也上前给薛蟠赔礼,薛蟠忙起身还礼,说道:“好妹妹,原是我的错,怨不得你生气。”薛姨妈见他兄妹二人彼此和气,心中甚是宽慰。
薛姨妈让他兄妹二人都坐了,对着宝钗说道:“你哥哥说的也对,现如今就咱们娘儿三个了,他自然也要为你操心些个。”说完便把薛蟠刚才那番话又说给了宝钗听。宝钗听了只是低头不语。薛蟠急道:“好妹妹,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看重着他些个。可若是老太太那边不同意,岂不是耽搁了你。”薛姨妈见女儿不说话,心知她是放不下宝玉。轻叹一声,对着薛蟠说道:“你也莫逼你妹妹,让她自己好好想一想。横竖还有一年,等你妹妹及笄了,这事就要提起来了。他家若是不愿意,我们就往外聘出去。”薛姨妈又想了想,接着说道:“你也暗中在外面打听着点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根基差一些不怕,主要是品格儿要好,人要上进。”薛蟠刚要点头应了,又听薛姨妈说道:“我看还是算了,这些事情上你也不懂,过两天我去铺子上找张大总管,让他帮着给暗地里相看着。”薛蟠一想这事自己还真的不是很懂,也就没说什么。
薛蟠难得回来一趟,晚上便住在了家里。宝钗陪着哥哥和妈妈吃了晚饭,才回了蘅芜苑。走的时候薛姨妈又叮嘱她明天过来选衣裳料子,宝钗点头应了。
回了院子,宝钗吩咐人打水,洗了澡,又吩咐人关了院门。宝钗一面躺在院子里的凉榻上让莺儿给她擦着头发,一面闭着眼想着今儿个哥哥说的那番话。以前若是说让自己嫁给宝玉,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宝玉虽相貌才情人品具好,可就是有一样儿略有些让自己看不上,就是不喜仕途经济,总爱往脂粉队伍里厮混。可无奈自己落选宫中才人善赞之职,后又有了金玉良缘这一说,姨妈又看重自己,这才含含糊糊与宝玉这么混着。待宝玉外出求学,眼看着一日比一日上进出息,那份不情愿便已然消失殆尽。然,自己与宝玉之间的距离却也越来越远,姨妈待黛玉亦是日渐看重,又有着老太太那里,自己与宝玉的婚事原是有八分的把握,现在也只有了三四分。可若是让自己就这么弃了这个念头,心中又有些钝钝的痛,酸胀胀的让人难受。想着想着,宝钗眼角沁出一滴泪来,被细心的莺儿看到,轻声惊呼到:“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宝钗依旧闭着眼睛不想睁开,低声说道:“无事,你让我自己静一会儿。”莺儿无措地看了看宝钗,见宝钗又不说话了,只好低声说道:“我去给姑娘沏一碗香露来。”宝钗依旧没有说话。莺儿这才转身去了房里,从镂花橱里拿出一个三寸玻璃小瓶,上面贴着一张鹅黄笺,写着“木樨清露“。莺儿拧开螺丝银盖,倒了一茶匙香露在一个盖盅里,又倒了满了水,用茶匙搅了搅,盖上盖子,放在一个茶盘里,用手托着回了院子。
莺儿见宝钗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茶盘放在凉榻一旁的小几上,看了一眼宝钗,见宝钗满头的秀发披散开来,像黑色的瀑布一样,露出光洁无瑕的面庞,原先总是含笑的眼角上此时已是泪珠扑簌。莺儿心中惊诧,却也没有开口再问,只是退出两丈开外,寻了个小杌子坐了,静静地陪着宝钗。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见宝钗略带鼻音的说道:“莺儿,去用井水投一条面巾子过来给我敷眼。”莺儿忙去打井水,不一时端了个铜盆过来,盆里放着一块布巾。莺儿将布巾拧干了,抖落开,轻轻敷在宝钗的眼睛上。如此反复地敷了几次,方才罢手。宝钗睁开眼睛,缓缓起身,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到:“今天晚上的事谁也不许告诉,太太那边更不能说。”莺儿急急地点头应了,又端了香露给宝钗,说道:“姑娘,天气热,心中烦闷也是有的,喝点子香露,散一散就好了。”宝钗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想起这香露也是宝玉往常爱喝的,心中顿觉得没甚意思,便将盖盅交与了莺儿,说:“你喝了吧,我要回房歇息了。”说罢转身回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