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那皇宫深处,大明宫极泰殿中,周弘坐在一张紫檀雕盘螭纹样的大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看着。戴权跟个隐形人一般,站在灯影下,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惊了上面坐的这位。今儿个这位爷不知怎地,脾气躁的很,已经发作了两拨伺候的人了。戴权一面在心中叹了口气,一面又缩了缩身子,劲量把自己藏在灯影里,一面又想着明日叫太医院的人过来给圣人请个平安脉,开点子清热下火的方子,也好去去圣人的火气。
大殿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周弘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啪”的一声,唬得戴权一个激灵,细一看,是周弘把书扔在一旁的御案上。戴权见周弘不看书了,忙走到门口轻轻击掌三声,便有小太监捧了茶进来,戴权接过来,悄悄用手贴在碗壁上试了试水温,觉得和往常差不多,方才进给了周弘。
周弘接了茶,吃了一口,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贤德妃近日如何了?”戴权敛目垂眉,恭谨地回道:“回禀圣人:贤德妃娘娘依旧和往常一样,除了给皇后娘娘请安外,不大出凤藻宫的门。老圣人那边也只是随着皇后娘娘,和其他嫔妃一般,只初一十五过去请安,到了那边也并多话。”
周弘哼了一声,心想,这倒是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又端起茶盏吃了一口,问道:“今日点了她父亲学差之事,她可知道?”戴权回道:“现如今贤德妃娘娘并不出门,又久无恩宠,也无人去给她报信、那凤藻宫现在已是门可罗雀,想来娘娘是不知道的。”
周弘微微一怔,脑中忽的呈现出那夜自己在她宫墙外听她弹琴的场面,脱口问道:“可有人苛待她不曾?”戴权被问的一愣,好在他也是个机灵的,忙道:“并不曾听说。圣人若是放心不下,奴才明日就让人过去打听打听。”周弘一面听着,一面端着茶盏,继续吃着茶。
戴权见周弘也不说让去,也不说不让去,心下明了,也不再问,岔开话,说道:“圣人晚膳时进的少,现在是否再进些个汤水点心?”
周弘摇摇头,说道:“不必了,你陪着朕出去走走。”戴权忙领命下去吩咐小太监们准备肩舆。
周弘上了肩舆,戴权问道:“圣人可是要去那位主子娘娘处?”周弘思附了一下,吩咐道:“先四处转转,我也散一散,然后去宁妃那里罢。”戴权叫了“起驾”,又吩咐他一个叫做小桂子的徒弟去宁妃那里走上一趟。
小桂子喜眉笑眼,对着戴权小声说道:“定不让师傅白疼了徒儿去,宁妃娘娘打赏下来,徒儿都孝敬了您!”戴权一面抬腿轻踹了小桂子一脚,一面笑骂道:“油嘴滑舌的,好好当你的差就是了。”小桂子见戴权脚一挨着身子,便一溜烟地跑了去。
周弘坐在肩舆上,抬眼望了望天空,只见新月弯弯,繁星点点,心中便觉得有些开朗起来,起了兴致,吩咐到:“去御花园转转,咱们也赏赏这月色下的美景。”戴权随走在肩舆的侧面,听到吩咐,忙唱了一句:“起驾御花园。”
走了两三盏茶的功夫,众人到了御花园。清冷的月光照在园子中的亭台楼阁草木山石之上,明明暗暗,说不出的一股子凄幽之色。周弘见了,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满以为会是一片银辉洒照,没成想却是如此这般情形,心下不禁哂笑了自己一番。正欲吩咐回转,却听得一阵琴声悠悠传来。
琴音初为舒缓,渐渐转至欢快,宛若山林幽谷之间碧涧泠泠、枕流漱石,水声若隐若现,悬泉瀑布由远及近,或幽咽婉转,或飞流激湍。又有那高逸隐士徜徉其间,自得其乐,又显其神飞志扬,疏放豪迈。
那琴曲操了两遍方才停歇下来,余音依旧绕耳。周弘听得呆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戴权见琴音出起时,便让跟着的小太监去打探是从哪个宫里传出来的。一时,那小太监跑了回来,在戴权耳边低语了一句,戴权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那小太监才退了下去。
戴权听那琴声已止,又不曾传出新的琴曲,有心上前提醒周弘回转。却猛听见周弘赞到:“盖其寓情山水,结盟泉石,恍若悬崖寒溜,跳珠瀑布,夺人心目。详玩曲意,真天地同流之妙矣。”戴权不禁庆幸自己叫人去打听了这操琴之人。
周弘又连连赞叹了几句,忽问道:“戴权,你可知这是哪个宫里传出来的?”戴权忙上前答道:“回禀圣人:奴才让人去打探了,正是从凤藻宫中传来的。”周弘心下一哂,这是自己第二次偷听她弹琴了,闻音知意,没想到这贤德妃在如此处境之下,还能操得此曲,倒也是个妙人儿。
戴权见周弘沉吟不语,忙问道:“圣人可是要起驾凤藻宫?”周弘想了想,说道:“还是去宁妃处罢。”说完,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吩咐道:“你明日让人去和她说一声,就说朕点了她父亲的学差,她若是高兴,也可以赏点子什么家去。”戴权垂首应是,心中却想着估摸过不了多久,这贤德妃就要起来了。
一行人起驾离了御花园,往宁妃处去了。
这宁妃姓周,父兄皆是武官,其父为正三品,初授昭勇将军,升授昭毅将军,加授昭武将军,其兄年纪轻轻,便已是从五品,初授武略将军,升授武毅将军。周宁妃在元春省亲之时,其份位还是个贵人,也被赐了归家省亲的恩赏。回宫后更是因为其父兄很是立了几次战功,不到一年的功夫,便从贵人升到嫔位,又从嫔位升到了妃位,赐封号为“宁”,虽是“贤、淑、庄、敬、惠、顺、康、宁”八妃中的最后一位,但其晋位的速度之快,也令人艳羡。
可这周宁妃却有一样不好,那便是不能生育。早在其进宫后不久,便不知为何,在寒冬腊月里跑去御花园的荷花池子里玩,一个不小心便落了水,待救上来后,却因寒凉入体,被太医诊后,只说其不能再生育了。
为此,周弘还很是发了一阵脾气,非要查出落水的因由来,却查无可查,就连那周宁妃自己也说是因为贪玩才掉进了水里。周弘这才罢了,又将其当时的常在位份晋为贵人。周家父子见圣人如此眷顾自家女儿(妹妹),自是感激涕零,此后更是勤勉办差。
众人皆叹周宁妃可伶,却不知这也让其避免了不少的暗算。因着不能生育,自然不会阻了他人之路,就连皇后也无需忌惮她,自然也就让那些人没了下绊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