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桅帆船”暴风舞者号有六十条桨、两根桅杆。
航行于大海上,帆船像蜻蜓般在水面漂浮,桨叶整齐划一地起起落落。
这段时间,凯特琳的视野里便只有这条船,虽然枯燥却也因为可以预测的节奏而给人带来安心的感觉。
她太需要这种感觉了。
特别是丈夫不在身边时,作为一个女人,她必须独自面对许多事情。这些事情是那样的诡异难测,以至于她十六岁之前在奔流城代理主母的经验完全排不上用处。
她已经三十岁了,却从未如此真实的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一介柔弱的女子。
随着位于三座丘陵之上的都城君临映入眼帘,整艘帆船陷入忙乱中。
船长莫里欧大声吆喝,六十支桨便整齐划一地自水中拉起,然后朝反方向划去。
船速减缓。
又是一声大喝,桨叶都缩回船壳里面。
船靠码头之后,泰洛西水手立即跳下船拴住缆绳。
凯特琳用眼角的余光确认来人的身份,不由得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并非总是如此,只有对待真正德高望重,可以依仗的手下,才会表现得如此温婉。
这是奔流城御下的手段,百试不爽。
“罗德里克斯爵士,你的气色看来好多了。”,她尽可能的让笑容奔放些。
“这两天我的确舒服了点,不会那么想寻短见了。”临冬城的老教头向凯特琳鞠躬,“夫人您好。”
爵士比起自白港启程时,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也差了许多。
他适应不了咬人湾的劲风和狭海的猛浪。
行经龙石岛时暴风骤临,他还差点落海,总算是死命抓住一根缆绳,在三名水手的努力下才有机会回到船舱。
少了雪白的鬓角和胡须,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
个头也变小了,往日的威猛不复见。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途径咬人湾时,罗德里克斯爵士趴在栏杆边朝狂风吐个不停,到第三次,胡子已经脏的无药可救,只好乖乖的让水手用剃刀把胡子刮干净。
“我实在不是个称职的护卫。”,老头子喜欢用手捻着胡须说话,却意外的扑了个空。
一阵让人尴尬的不知所措后他似乎想起来见她的目的,“上岸之后,我们便有暴露身份的危险。更何况宫中有人一眼就可认出您。”
包扎在棉布绷带中的手指上,被匕首割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凯特琳觉得,这痛楚是在提醒她别忘记发生过的事情。
她左手的小指头和无名指没法弯曲,其他三根手指也永远不可能恢复灵活的动作。“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她大概能够猜到老爵士的意思,却不急着回应他,这时候让人阐述理由,有着重视对方的效果在其中。
“夫人可以先在城外安顿下来,由我前往红堡打探消息。”
“你冒的风险不比我少。”她一边说话,一只手在斗篷底下摸索,指头僵硬而笨拙。匕首仍在腰间,她发现自己必须不时的碰触匕首才能安心。
“我看不然。早些时候我朝水里的倒影瞧了瞧,差点认不出自己。我母亲是这世上最后见过我没留胡子模样的人,而她已经过世四十年。夫人,我相信自己一定安全。”
莫里欧.图密提斯船长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有幸为您这样的官家夫人服务是我的荣幸。”船长的通用语讲得十分流利,只带极其轻微的泰洛西口音。
莫里欧有着一脸分叉的绿色胡子,是个样貌典型的泰洛西汉子。
据他自己说最初只是个划桨的水手,继而当上大副,最后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商船队。双桅帆船”暴风舞者号“是他的第四艘船,共有六十条桨、两根桅杆,也是他最快的一艘船。
“我的好朋友啊,看到你气色好多了,真替你高兴。”,他很亲切的向罗德里克斯爵士打招呼,随即望向凯特琳,“夫人,照您吩咐,咱们抵达君临了。我敢打赌从没有一艘船能这么迅速、这么平顺的抵达目标。您可需要派人帮您把行礼搬去城堡?”
凯特琳一边回应以典型的公爵夫人式的高傲微笑,一边在心中对这位“亲切”的船长保持警惕。
泰洛西人贪婪是她警惕的原因之一,也因为她不信任喜爱把胡须连睫毛都染成不同颜色的怪人,不过最重要的是她在动身前得到了来自于雷加的忠告。
“此去君临,你将会见识到最最阴险狡诈的手段,最最隐晦阴暗的杀人谋略,以及随处可见的,有悖于契约精神的出卖和交易。”
雷加的态度并不严谨,却听得凯特琳脖子上的汗毛根根倒竖。通过多次的验证,雷加的任何断言、预言都被证明是千真万确的。
也因此凯特琳以最大的谨慎对待眼前这位船长。
他也许就是随处可见的,违背契约精神的出卖者,甚至是更可怕的,有着阴暗杀人谋略的家伙。
“不劳船长费心,我们自有安排。”她字斟句酌的说道,生怕泄露出不必要的消息。
“我们不去城堡,你倒是可以推荐几家干净舒适的旅馆,离河不要太远。”罗德里克斯爵士大手一挥,很坦率的说出了两人后续的打算。
凯特琳气的差点想要拔掉老头子下巴上剩下的几根胡子。
太轻率了。
她可不认为贪婪的泰洛西人会放过这种消息,尤其是在君临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那敢情好,我倒是知道几个符合要求的店家。不过首先嘛,恕我无礼,咱们约定的旅费还剩一半没付清呢。还有夫人慷慨答应的额外小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六十枚银币。”
“那是给船员的”凯特琳没好气的提醒他,她似乎看到船长兴高采烈的把两人行踪出卖的样子,皱起眉头。
“哦,那当然,”莫里欧道,“不过还是我先帮他们保管着,等咱们回到泰洛西再分配好了。这可是为他们妻小着想啊,想想看,若是现在就给他们,夫人,他们肯定会赌个精光或拿去买一夜之欢呀。”
船长下意识的搓着双手,就好像在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