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肯定不会窝在会馆里,第二就穿书生棉袍头戴平定巾,手里拿着半弧形折扇,折扇上描画了山水风景,赌是士子风流,出门游玩去矣。
广聚轩乃是京师有名的酒楼之一,坐落在东南方,离贡院很近,是打探会试消息的好地方。
酒楼人声嘈杂,喧闹非凡,楼内清歌伴琼浆,八方书生泱泱,这举人考生各个意气风发令人羡慕。
王奇带着王二寻了角落的位置开始倾听,至于王大就留在会馆招待可能上门的嘉兴考生或者同僚。
“话此次己未科有望一甲之人……”尖嘴猴腮的书生卖了个关子。
众人纷纷不依,急道:“可是刘一儒?沈启元?”
尖嘴猴腮书生摇头不语。
等大家不耐烦了这才比出两根手指:“丁士美,林士章。”
“淮安府的丁邦言?才华是有的,可是一甲就不见得。”
“福建林德斐?就他这穷酸样?汝哪里来的消息。”
自古文人相轻,都是同科考生,谁也不服谁。
“咱也不知道呀,只是胡乱猜测。”尖嘴猴腮书生讪讪。
众人皆骂丢汝老母!
王奇也哑然失笑,这书生有趣。
“大家都知道知贡举官是谁吧?”尖嘴猴腮书生又卖弄起来。
众人皆啐,高声道:“谁不知晓?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李玑。”
“对,就是着诗文西野遗稿的大人。”
王奇终于打探到主考官是谁,可惜没卵用,人家已经关进贡院的“牢里”。
还是喜欢诗文的,可惜自己擅长情诗!
“那同考试官呢?”来自偏僻的书生不解询问。
“汝这乡巴佬!连礼部严侍郎都不知耶?”尖嘴猴腮书生笑呵呵。
王奇眯了眯眼睛,严讷,现礼部左侍郎,未来几年的青词宰相,以青词邀宠嘉靖皇帝,得到武英殿大学士,得以入阁。
此老是不是个突破点?可惜此老一心只望政治进步,不惜媚上取阁老之位,但他是个清廉的臣子,不好贿赂……
众书生又在七嘴八舌议论,不过信息量不大。
尖嘴猴腮书生拍拍桌子,高声喝道:“且再听吾一言,己未科可是有个风流人物啊!”
众人又不解,不会是自己罢?暗暗自得。
有人帮腔笑道:“是谁?不会是你个猴子吧。”
尖嘴猴腮书生也不恼怒,语气恭敬仰慕:“他就是江南才子,我朝伯爷……”
众人不假思索:
“王进之!”
“平乡伯!”
“他怎么会来考会试?那可真是个风流人物啊。”
“羽扇纶巾吟诗,笑语晏晏中强寇飞灰烟灭。”
“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吾未过门的妻子夜夜深闺暗念,吾嫉之。”
“据三步成诗,曹子建远不如矣。”
“每日流水曲觞,泛舟西湖,平乡伯好生潇洒。”
“……”
王奇脸上很害臊,自己不堪忍受如此吹捧,微微低头抿口茶缓解些心情。
尖嘴猴腮书生有些疑问道:“不知平乡伯能否高中?”
众人迟疑不答,有书生忍不住了,尖酸刻薄道:“在下看来啊,平乡伯恐怕要失望而归了。”
“何解?平乡伯才浅耶?”王奇的粉丝不满了。
那书生坦然道:“听平乡伯只擅情诗不通经义,每日案牍劳形,悬!”
众人也不辩解,大抵是认同的,不沉下心专研经义策论八股文,会试无望!
可怜平乡伯年少聪慧,十八岁中举,却一心走那名利路,悲矣。暗地里却高兴,毕竟又少了个竞争对手,自己多一份希望。
王奇内心怅惘,大伙都不看好自己啊。
科举分五经,诗、书、易、礼、春秋,王奇就是制诗经,八股文选题也是诗文方面,但这可不是剽窃首诗就行,而是得破题再论述,难度颇大。
“吾今科不中,恐怕时日无多矣,念及于此不由悲从中来。”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举人哽咽道,话罢又默默喝酒。
有人黯然神伤,功名路难行,再走不上去自己也该放弃了。
尖嘴猴腮见状,脸上有喜色,拍了拍桌子,吸引众人注意后,压着声音道:“吾有本秘笈……”
众人皆惊。
老举人猛然起身,急道:“多少银子,老夫要了。”
尖嘴猴腮书生伸出四根手指。
“给,快把科考秘笈给我。”老举人掏出四两碎银摇了摇,随即递给尖嘴猴腮书生。
尖嘴猴腮书生偷偷从桌子底下的书笼拿出一本秘笈,压低声音悄悄道:“莫要宣传。”
声音虽低,但大伙都能听到。这谁还能忍住,纷纷掏银子,生怕去晚了秘笈没了,尖嘴猴腮书生边发秘笈边叮嘱不要流传出去,银子数到手软。
王奇暗笑,唱的一手好双簧,这尖嘴猴腮书生真够聪明的。
来京师会试的考生谁不想抱个希望,万一真在这秘籍上碰上了呢,都是举人老爷不会吝啬这四两银子。
王奇环顾四周,众人皆在低头看秘笈,仿佛里面就是今科的制艺题目,各个聚精会神。
临时抱佛脚有甚用,王奇摇摇扇子不以为意,自己可不需要什么秘笈,满腹才华都快溢出来了,只待考场宣泄一番即可。
“咱们快去瞧,酒楼外面两个学子在斗殴。”
一个肥袍大耳书生走进酒楼,陶然叫喊,招呼大伙去看。
最爱就是凑热闹了,众人起身比肩接踵地出酒楼,王奇收扇拂袖也要去瞧瞧。
酒楼外面济济一堂,人头攒动,都在围观两个学子,一人三十岁左右,白玉发冠身着对襟袄,登着个青缎朝靴,英气逼人。
另一个脸上紫青一块,却依然鼻孔朝,却是那毛敦元。
王奇暗笑,这草包公子又来京师惹祸了,明显又被打了。
英气书生又大力推搡了毛敦元一下,讥讽道:“南方蛮子像个深闺怨妇!”
“汝这个北地胡人,岂不知君子动口不动手耶?”毛敦元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指责。
有些围观群众不忿了,这不是地域黑么,纷纷帮腔,南北书生互相看不过。
王奇暗叹,每年会试南北学子都得闹几场,明代会试有南北卷制度,是为了平衡地域科举资源,主要是南方文教昌盛,北方显然属于弱势,每年进士名额落后于南方,故而年轻气盛的书生互相不免有些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