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从村里来了辆拖拉机,轰隆隆地停在姥爷姥姥家门口,一个年青的壮小伙子从驾驶位跳了下来,扯开嗓门就喊:“大先生,大先生在不在?奈(我)来接腻(你)啰。”
“谁啊谁啊?”杜迦迦跑出来,从铁门缝里朝外看,这人脸上黑黑的,浓眉大眼,乱乱的一头发,身上穿一件发黄的白背心,胳膊上的肌rou绷得紧紧。
“奈是李罗村的啰,”小伙子也从门缝里望进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杜迦迦端详了他一会,从头到脚,从左又到右,弄得小伙子有点不自在,喂,小阿妹,腻这怀疑的眼神,不会是把叔叔当坏人了吧?
唉,她这是从后世带来的毛病,一遇上陌生人上门或搭讪,第一反应就是警惕:丫的是不是骗子?
后世的短信诈骗、电话诈骗、车站诈骗、招聘诈骗、传销诈骗,那是相当的多啊,像短信诈骗,有个笑话是这么说的:每个月你中了100万奖金以上,说明你号码是全球通;每个月中30万40万的,最多是神洲行;要只中个10来万的,保管是动感地带,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收到诈骗短信,为啥?金额太小了。
除了骗钱还有其他的,遥想当年读大学开学报名时,就有一群男生自称是学生会的成员,去对新生中的mei女进行“义务帮助”,年年都如此,不知有多少无知的mei女新生落入彀中,轻者被骗去芳名、宿舍号、电话号码,重则被骗去……
话扯远了,总之,直到杜迦迦分析完毕:这人一口乡下土话,长得又憨憨的,还能说出“李罗村”来,应该可靠后,才打开铁门让他进来。
她转头对屋里大喊:“姥爷姥爷,李罗村来人了。”
姥爷屋里回话:“让进来,你去提壶水泡茶。”
小伙子憨憨地说:“不用啰,大先生,奈在外头等就好啰。”
姥姥走出来,“哎,是大栓家的大崽子是吧?腻大好远的过来,怎么不进来喝口水啰?”
小伙子憨笑两声,又抓抓头,才跟着她们进了院子门。
小伙子原来名叫李双,是李罗村生产大队的拖拉机手,专门负责将大宗物品从村里运去乡里经销社或是集市上,同时也兼搭运乘客,和三轮车摩托车一起,承担起偏僻地区伟大的运输重任。
李罗村离姥爷他们所在的郊区还有十来公里远,已经进了山区,那里的路况很不好,连一般的汽车都很难走。有道是:要想富,先修路,李罗村的路不好,那里的生活条件可想而知是很差的。所以有条件的人都争先恐后离开那里,像杜迦迦的姥爷姥姥,还有不少近亲都是,迁居的迁居,外出打工的打工。
大家喝了几杯茶,就准备出门了。李双见姥爷和杜迦迦每人一个大行李包搁在地上,也不多说,上前一手一个,拎出门去。
小伙子不错,杜迦迦暗自嘉奖。
本来还有点头疼怎么拿行李呢,她的包还比较轻,而姥爷的包不但个头特大,里头可是放了重物的,几瓶老窖白酒,是准备回乡后上门拜访的礼物;四十来本小学课本,准备给当地小学捎去;还有些药材药水针头针管的,是要给病人治病用的,加起来足有五六十斤,一个老人一个小孩子的,提远点路都怕闪到老腰和小蛮腰。
有了勤快的李双,爷孙俩就轻松了。
很快,行李和人都上了拖拉机,姥爷坐在驾驶副座,座位上还特意加了厚垫子,杜迦迦上了车后斗,后斗两壁上用麻绳固定了几个小椅子,杜迦迦特意摇一摇,还算牢固,遂放心坐了下来。
李双在车头拿铁弯子猛转了几圈,拖拉机就轰轰突突地响了起来,他跳上驾驶位,喊一声:“坐稳嘞。”
一抬把手,拖拉机开始向前开动了。
即使在1995年的二线城市的郊区,坐拖拉机也是件很土的事情,路上的行人不时会投来异样的眼神。不过杜迦迦可不在乎,后世还有人专门用拖拉机拍婚纱照、用拖拉机队当结婚车队的呢,不知道有多时髦,也说明新郎新娘有能耐,要没能耐,你能大白天在城里的干道上开拖拉机?还一开就是十几辆?交警不扣车扣证扣分才怪呢。
等到了有农田的地方,拖拉机就显得和谐多了,杜迦迦坐在车斗上,一边吹着小风,听着姥爷和李双说话,看着路边的农作物和树木不断后退,一边胡思乱想着。
拖拉机多好,车斗上敞亮无比,视线开阔,分明就是辆敞篷小跑嘛,最多人家是流线型,咱是方头大脑型,人家发动起来是轰呜呜,咱发动起来是轰突突,可你想啊,跑车能跑的路咱都能跑,泥山路咱能跑,跑车能吗?还便宜,几千大洋才。
半个小时后,公路变成了土路,而且渐行渐高,开始入山了,回头一望,农田和屋舍渐渐隐没,有种离开人间的感觉。
路况变得好差,再过大半小时,杜迦迦都快被颠散了架,才终于到了李罗村的外围。
零散的屋舍分布在梯田下方,到处都是树林和竹林,树不粗,都是大炼钢之后才长出来的后代,竹林则特别的茂盛,小水桶粗的都有。
路面在山坡、农田、树林、竹林间绕来绕去,屋舍渐多渐密,村里的地面坑洼不平,随处可见碎石腐叶和粪便,拖拉机后面带起一股尘土。
李双好心为她介绍周围:“……这是村头地头,这几家统姓罗,远一点几家统姓李……过了这小桥就村委会,还有小卖部,……岔路向上就学校,平走就祠堂……到支书家啰。”
拖拉机停在支书家门口,院子比较大,还是两层半楼,比村里其他房子要好得多。李双扯开大嗓子就喊:“表姨丈,表姨,大先生来啰。”
原来李双还是村支书的表侄,这倒也不算多了不起的关系,同个村嘛,一表三百人都很正常,说起来,姥爷还和村支书上辈也有亲戚关系呢,这不就是说,杜迦迦跟村支书也有一两杆子远的关系?
门开了,一个中年fu女出了来,对着杜迦迦的姥爷笑说:“大先生来啰,快进,支书在等你勒。”又对杜迦迦说:“嗨,还来了个城中的娃娃,瞅这打扮,就比咱村里的好看。”
杜迦迦穿着妈妈准备的出门衣服,还戴着旅行帽,是比村里路上见到的几个孩子要好不少,他们穿着旧衣服,多半是用大衣服改小的,脚上穿便宜的凉鞋,或是绿军鞋,还有的干脆打赤脚,走在满是泥尘的路上啪啪作响。
杜迦迦对中年fu女也就是村支书老婆笑笑:“阿姨好,我,嗯,奈叫杜迦迦,是大先生的外孙闺女。”
“嗨,真乖,城中来的统会懂礼貌。”中年fu女伸手来捏她的小脸,粗粗的手指还带着长指甲,感觉真不好,难怪所有小孩子都不喜欢让陌生大人摸啊拍啊亲啊什么的。
他们一起入了屋,屋里宽敞整齐,前面摆了一套大红木的桌椅,里面摆了一套电视柜和一套沙发茶几。墙上挂了两幅竖匾,里头写着“大公无私”、“难得糊涂”,还有一幅当朝太祖的半身画像。
男主人正坐在沙发上,四五十岁上下,短袖白衬衫搭蓝色西装裤,宽大的裤脚挽起来露出毛腿,皮带和皮鞋都很旧,典型的农村干部模样。
姥爷之前和杜迦迦说过,村支书叫罗援朝,算一算年龄也差不多,志愿军去鸭绿江那头打mei国佬时,支书的父母正好该给他起大名了,省心思还赶潮流。
罗支书见他们进门,才慢腾腾地起身,走两步就停下来,大声笑说:“大先生腻可来啰,村里人统等着腻勒。”
寒喧几句后,杜迦迦的姥爷拎了瓶老窖出来见礼,罗支书请他们入座说话,他自己坐在单人沙发上,他老婆去沏了一大壶茶来待客。
杜迦迦不爱听他们男人的谈话,见支书老婆去厨房里忙卫生,就叫:“阿姨我来帮你。”
支书老婆见她一个小女孩主动要帮忙,倒是意外,加上小嘴又甜,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不但没有让她帮忙干活,还找了个红通通的西红柿给她。
杜迦迦便一边吃西红柿,一边和支书老婆闲聊。
支书老婆姓相,是外村嫁来的,育有两个男孩子,捣蛋得很,倒挺想有个文静的女孩。在搞卫生和谈天之余,这位相阿姨两次伸出手,还想捏她的脸蛋以示喜爱,杜迦迦眼明脚快,我闪,我躲,相阿姨遂未能得逞。
过了大半个钟,杜迦迦的姥爷站起来告辞,杜迦迦听见就跑出来。
罗支书一边送客一边问李双关于爷孙俩的住宿安排:“李双,大先生住的地方统找好没?可不要太埋汰肮脏,让大先生埋怨咱们村就不好啰。”
李双猛点头说:“奈早就找了,就学校的房间,干净着哩。”
罗支书微微点头:“那行啰,腻小子就带大先生去学校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