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沈家的蹴鞠赛,我三哥哥在场上踢得十分勇猛,我们在场下的自然要拼着力气摇旗呐喊一番,喊得累了,便吃些茶点歇一歇。
比赛尚未开场时,林若霄就准时到了,我见了她来,惊喜的把她拉到我们的矮榻边,让她同我们坐在一起。林若霄的话不多,我对她的印象不太深,脑子里仅有的一些记忆也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比起记忆里的模样,如今的她当真出落的亭亭玉立。上元节那日我只顾着和凌王斗嘴,没有注意,林若霄还是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的,说她气质如兰也不算奉承,她话虽不多,但由内而外透着自信,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怯怯的小家子气。我猜想这大概也同她自小独立管家有关系。她哥哥林若玄在外领兵,而她坐镇林府打理府中事务,几年的磨练应该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了。我从前猜测她不喜参加各府聚会,以为她胆小怯懦,看来是我想错了。不过她举手投足间总是同我保持距离,对我的态度也十分谨慎,让我疑惑不解。照三哥哥的说法,林若霄从小便亲近杭之茉,即使几年间生疏了,倒也不至于此。
林若霄从坐下之后就一直在喝茶,时不时看看桌上的点心欲言又止。我一开始以为她不好意思,便递了一块枣泥酥给她,同她说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食材都可以放心,只是都是甜食,不知道她是喜欢甜口还是喜欢咸口,若是喜欢咸的下次我再做咸的给她吃。
林若霄看着我递过去的枣泥酥仍有些犹豫,我便是从此举动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有所不同。我一时间也不知她在顾虑什么,又以为她不喜欢枣泥,便换了一块绿豆糕给她,“这个我没放太多的糖,吃了不会腻,不过绿豆性凉,少吃一些也没事。”
她看着绿豆糕,将接未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这人不太痛快,我同她估计合不来了。但猜测着这其中可能还有其他隐情,便打算先按下不动,也不勉强她,日后时日还多,即使有误会总能解开,我一向乐观,从不会为难自己钻牛角尖。就在我刚准备收回手时,突然有人从我身后伸手打掉了我手里的绿豆糕。我和林若霄同时一愣,看着掉在席子上的绿豆糕一头雾水,我正准备生气,猛一回头,竟看到太子正冷着一张脸俯视着我。
沈亦涵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向太子行礼。我虽憋着一口气,但礼数还需周到,不然回去又要挨训。我和林若霄一起站起身,也行了一礼,太子示意免了我们的礼数。我却不能就此作罢,非要同太子讨个说法。
我捡起掉在席子上的绿豆糕,掸了掸上面的浮灰,摆出了虚心求教的姿态:“不知臣女哪里得罪了太子,太子殿下要同我手里这块小小的绿豆糕过不去。难道太子殿下不知道浪费粮食很不道德吗?”
太子却理直气壮,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还得羞耻:“你明知故问。”
“我是明明不知才要问。”
太子一挑眉:“你当真不知?”
我被他那挑眉的动作激起了怒火,凌王也喜欢如此挑衅旁人,这叔侄俩还真是一脉相承。
我们这边的争执引起了旁边矮榻上连蓉和杭之薇的注意。
我自认为我这番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难道太子就可以随意打掉别人手里的东西吗,简直莫名其妙,我义正言辞道:“我只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殿下毫无理由的就浪费了我一块糕,实在让人不解,还请太子示下。”
太子似乎对我的追问感到很不可思议:“我不愿与你纠缠。你这诗念得不错,不是你自己做的吧?”
竟然试图转移话题,手法实在低劣,我自然不会上当:“当然不是我做的,这首诗我们家乡四五岁的幼童便会背,其中的道理也是早早便知晓,连孩子都知道粮食来之不易,难道太子殿下不懂吗?”
“你骗人,我怎么不知道有这首诗?”连蓉在这种时候都能插上一嘴,我着实很佩服她。
“你又不读书。”我懒得理会连蓉,继而又转向太子,“既然太子殿下不欲纠缠,我也觉得这样追问很没有意思,太子殿下倒不如痛快些说出个道理来让在下心服。”
太子压低声音狠狠说道:“我从前只以为你胆子大,没想到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此时蹴鞠场上踢得正酣,我们场下也不示弱,我梗着脖子等着太子殿下的回答。凌王却不知何时也走过来,默不作声的捏起了盘子里的枣泥酥,十分悠闲的坐了下来,看着场上场下两出戏。
我梗着脖子看着太子,一副要同他死磕到底的模样。
太子无奈,“要不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你以为我不敢说?”
原来里面还有林若霄的事儿,难道之前杭之茉和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是我还不知道的?
突然,林若霄急急的说道:“太子殿下,茉姐姐,不过是一块糕饼而已,刚刚是我没有拿稳,才不小心掉了,是我不好,大家都消一消气,坐下喝口茶吧。”
这里肯定有什么误会是之前没有解开的,这或许也是林若霄对我如此忌惮的原因。看来想和林若霄拉近关系打听消息,还需要先将大家的误会解一解才行。不过林若霄和稀泥的这个态度,我很是看不上,什么叫“不过一块糕饼而已”,这是一块糕饼的问题吗?这样的做派实在不该是个早早当家作主的人做得出的。但此事不宜在此刻纠缠,还得日后再找机会。
太子倒是十分的从善如流,一屁股坐在了沈亦涵刚刚的位置上,我和林若霄也坐了下来,沈亦涵位置被占便走过来和我挤在一起。再看凌王,一块枣泥酥已经吃完了,此时又伸手去拿了一块绿豆糕,完全不需要旁人请,很是自觉。
我手里扔捏着刚刚才那块掉在席子上的绿豆糕,两眼冒火的瞪着太子,此刻真的很想把这块膏塞进他的嘴里,但最后,我还是自己吃了。太子看到我吃那块绿豆糕,先是一惊,后又有些嫌弃的看了看我。我全部无视,自顾自的将那块可怜无辜的绿豆糕吃完了。本来还想同太子商讨一下关于太子妃的事,被他这样一闹,全没了同他说话的兴趣。
蹴鞠赛的最后,三哥哥的那一组拿了头名,下场时,太子和凌王还在我们这一桌上。三哥哥忙着向二位殿下行了礼,我看他一脑门的汗,立刻找手帕给他,但没找到,这才想起我没有带手帕的习惯,于是将三哥哥放在我这儿的披风递了一角给他,还不忘提醒他擦擦汗别受凉。
三哥哥瞟了一眼我递给他的披风角,很无奈的白了我一眼,便自己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我只得顺势将披风披在他肩上,以解尴尬。
太子殿下自然少不了要说些夸奖三哥哥的场面话。我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腹诽他,这个人,刚才根本就没有正经在看比赛,竟然还能说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不亏是自小便秉承了皇室虚伪做派的皇子。
听完太子殿下的一番赞美,三哥哥便先行了礼更衣去了。太子和凌王便也准备告辞,临走时,凌王还将碟子里的最后一块枣泥酥拿走了,拿的时候,他终于说了当天我听到他说的唯一一句话:“这糕做的不错,下次可以做些咸的尝尝。”这个凌王,倒还真不客气,我这糕本就没打算做他的份,他倒是吃的最多,也不怕撑着自己。
等三哥哥更衣回来,问我要点心吃,我只能抱歉的指了指食盒:“还剩下一盘没有红糖的糍粑,虽然糍粑也已经软塌塌的了,你要吗?”三哥哥嫌弃的看了一眼食盒,抬腿就走了,我迈着小碎步紧随其后。
从沈府出来后,回家的路上,坐在马车里,三哥哥问我今日又是为何惹太子不悦。我当时就反驳道:“明明是他惹我不悦,他莫名其妙的就打掉了我递给林若霄的绿豆糕,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如何不气,即使是太子,也不该如此行事,这不是摆明了仗势欺人吗。”
我这才想起,这背后的误会三哥哥或许知道。我将今日林若霄的反应和太子的无理取闹一股脑的讲给三哥哥听,问过三哥哥之后,他却说他也不知道,从没听说过我之前因为糕点和太子或者林若霄有过冲突。
但三哥哥同我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近两年同林若霄还有过交往吗,从没听你提起过。去年端午节,母亲倒是按礼法送了香囊过去,但那次过了许久才见了林府的回礼,本来晚些倒也不至于挑理,但林若霄统管林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失了礼数,且没过多久林若霄便去了南山大营寻她哥哥,直到上次太子和凌王去南山大营,她才又回京城,这种事情也十分稀奇,所以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十分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