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比赛甫一开始,我才注意到林若霄仍然十分在意裙子上的茶渍。如果我够细心的话,本该在一开始就明白,林若霄在意的并不是茶渍,而是此刻在毬场上打球的人。只可惜,我真的以为林若霄在意的只是裙子上那块根本不怎么看的出的斑驳。
“要不要去换一下?”我试探的问了问,但我并不确定有备用的衣裙可以给她换,却没想到林若霄竟然同意了,我事后想起,才明白,她并不想换衣裙,只是不太想看比赛了。
我也没在说什么,跟着她起了身,打算陪她一起去换衣服,心里暗自佩服她不愧为大家闺秀,连参加聚会都带了备用的衣物,时时都能保持端庄。
我们站起身后,我刚靠过去,忽然周围就传来了一声惊呼,我还没弄清楚情况,只感觉面前刮来一阵疾风,有个人突然飞身过来挡在了我和林若霄的面前。
等我看清时才发现,飞身而来的人正是凌王殿下,我此刻也只是通过他高大的背影认出来是他,这并不难,毕竟我还被这宽阔结实的后背撞出过鼻血。
但我依然不知道凌王突然飞过来挡住我们的原因。我好奇的踮起脚探出头,只看到凌王右手正握着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球杆。我刚准备发问,只听“哐当”一声,球杆掉到了矮桌上,凌王顺势倒进了我的怀里。我觉得这角度凌王必定是算好了的,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就能如此准确的计算好这样往后一躺就能恰好被我扶住的。
凌王的后背压过来的时候,我的想法和动作也是十分的清晰和一致。此刻我若真的顺势接住了凌王,且不论旁人的想法,此刻站在一旁的林若霄的想法我就不得不顾忌,万一被她误会,我麻烦就大了。于是我十分迅速的将刚刚扶稳的凌王一把推进了林若霄的怀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反应无比迅速并且正确。
可我还在沾沾自喜时,不知为何,凌王又向我倒过来,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但敏捷机智如我,凌王在第二次准备倒进我怀里的时候,我用了所有的力气打算再一次把他推出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凌王在我耳边微弱的说了一声:“别推了,晕。”
听着他虚弱的声音我突然生出恻隐之心,泄了力气硬生生的接住了他。或许是太不用力,我整个人在凌王的重压之下,带着凌王一起摔倒在地上,并且成功做了凌王的肉垫。
其实,从凌王一个飞身,到之后我们两人的推来倒去,都是在一瞬间开始并结束的;而在围观者看来,凌王只是闪身过来接住了意外飞来的球杆,并且因为球杆飞来的冲力太猛摔倒,而我只是倒霉的站在了他身后被他带倒了而已。
众人见凌王向后跌了一跤,一窝蜂的赶上来扶。奇怪的是,在这如潮般的搀扶下,凌王愣是没被搀起来,最后竟在一片混乱中演变成,我自己十分坚强的从地上坐了起来,凌王则十分羸弱的躺在我的臂弯里。我一直到后来也没弄明白,事态是如何发展至此的。
我一脸茫然的坐在地上托着王爷,许久才想起,凌王即使受伤也只是伤着手臂,何至于虚弱成这个样子。
“王爷,地上凉,要不咱先起来。”我的语气完全就像是在哄一个半大的孩子。
凌王却全不配合,只哼哼道:“手疼,你快帮本王看看,是不是断了?”凌王还将右手举到我眼前,非得让我摸看看。我无从下手,这才想起叫大夫。大夫终于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中迟迟登场了,我以为我也可以松口气了。可大夫刚小跑过来,凌王便说道:“大夫,快去看看太子殿下。”
顺着凌王手指的方向,我才发现,毬场上也已经乱做一团,人群里三层外层围着也看不到太子在哪儿,大抵那球杆就是场上四个人中的某一个失手甩出来的,但还不知道是谁。大夫听了凌王的话,小跑着便转道往毬场去了。
我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就被熄灭了,也不知道我还要这样抱着凌王抱到几时。凌王倒是不甘寂寞,仍然锲而不舍的举着右手,“快帮本王看看,是不是断了?”
这一刻,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但人群围着,我又不好拆穿他,只得耐心的哄着:“王爷,这种力道应该是不至于断的,最多就是挫伤,别担心,大夫一会儿就能过来了。”
但下一秒,凌王竟说了一句任谁都预料不到的话,“好疼啊,快帮本王揉一揉。”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又十分心虚的望了望围观的人,发现其他人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我能够理解凌王为了林若霄的名声最终选择倒在了我的怀里,但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进一步加深这个误会。我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着凌王,结果凌王只还给了我一个焦急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如果不赶紧替他揉揉胳膊,他的胳膊真的会断掉。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一横,便腾出了一只手抚在了凌王的右手手腕上。
“你手好凉,吓到了?”此时凌王的语气倒是没了虚弱之色,恢复了正常的声音。
我一下子缩回了手,回答道:“没吓到,让殿下不舒服了,失礼了。”
“没关系,继续。”
我一时无语,只得顺从的又将手伸了过去。
“我这样拼了命的救你,你自然无需害怕。”凌王此刻的语气中不仅毫不虚弱,甚至中气十足中还带着骄傲。我心中暗骂,他哪里救得的是我,他在意的明明就是林若霄,我只不过是恰好和林若霄站在一起罢了。我不当面拆穿就很够意思了,他竟然还要同我邀功。不过就是接了个球杆,就算他不飞过来,我们顶多就是被砸一下,到时被砸的还指不定是谁,他却还敢用“拼命”二字。
我虽在心里骂他,但表面功夫也还是足的,我一边帮凌王揉着手腕,一边感恩的说道:“多谢殿下相救。”
过了许久,大夫总算查看过毬场上的情况折返回来了,我以为大夫来了我也就解放了,谁知凌王见大夫走近,只是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大夫的面前,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
大夫查看了一会儿,便说凌王殿下什么事都没有,身体强健的比一般人都好。我天真的以为,这一次凌王总该起身了吧,谁知他竟十分无耻的说大夫诊错了。那个大夫很可能是凌王殿下府里的,跟着凌王一唱一和,说自己或许是诊错了,于是又诊了一边,最后说果真诊错了,凌王殿下的手腕是伤着了,需要养一养。
我来回打量着这主仆二人,着实是被他们这一通胡扯给折服了。
经过了大夫的反复诊断、写方子、嘱咐注意事项之后,凌王总算肯从地上站起身来,而我的胳膊和腿都已经被他压麻了,刚好被下了场走过来的三哥哥搀起来,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对我们这边的情况还不知情。
这时,毬场上的人也渐渐散开向看席这边移动过来,凌王这才问起毬场上的情况。原来不慎将球杆甩出来的是四姐姐,比赛的时候她的一个击球用力过猛,从马上跌了下来,跌下的一瞬间球杆顺势就被甩过来了。我听说四姐姐从马上摔了下来,吓了一跳,紧接着听大夫说并没有摔着筋骨,连皮肉伤都没有,我这才放下心,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后来过了很久,才发觉此事蹊跷。
凌王府马球会的最后一局,因为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草草收场了。后来我听说,那副作为彩头的秋风狩猎图被凌王送去了太子府。
马球会散场之后,我碍于凌王手腕受伤,便也没有催促他亲自送林若霄回府,听到他在一旁嘱咐了个护卫护送林若霄,觉得他总算开窍,在这种小事上已经无需我多费心了。却没想到,凌王竟跟着我们杭家的车队去了武阳侯府。到了侯府门口,我趁着众人不注意,跟在凌王身后问他要干什么,他却十分坦然的回我,:“我来找你兄长谈些正事,怎么,五姑娘是不放心我的伤?”他最后还抬高了语调,惹得其他人纷纷回头。
我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殿下请便”,就跟着三哥哥进了府。我一路跟着四姐姐,眼见着过了水榭四姐姐便要回自己院子了,我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四姐姐,你没有摔伤吧,虽然凌王府的大夫看过了,但我总觉得那个大夫很不靠谱,要不要再请个大夫过府给你细细查查。”
杭之薇转过身冷着脸质问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打马球的?”
我支支吾吾说着,记得家里人都是会打马球的,便以为四姐姐自然也是会的。
“是连蓉告诉你的?”
杭之薇一猜即中,看来这件事果然只有连蓉知道。我只好答道:“可能是吧,或许是大家聊天时不经意间提起的。”
杭之薇全然不理会我的辩驳:“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作一副迷茫状:“我不知道四姐姐这话是想问什么?”
“你今日故意让我同太子组队,你敢说你没有目的?”
我连忙解释:“只是太子恰巧缺少一个助攻,我想着四姐姐既然会打马球,又很少机会能够展示技艺,便大胆提了一句,太子是大气的,自然也不会驳了你。”
“但倘若他今日不大气呢,是不是就会驳了我的面子,叫我当中难堪?这便是你今日的目的?”杭之薇一边说着一边气势逼人的靠近我,我被她逼的连连后退,又连连否认:“四姐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你球技高超深藏不露而已。”
杭之薇又逼近一步,狠狠的说了一句:“我不需要!”话音刚落,她便推了我一把。一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推一把,她力道不大,我顶多踉跄两步,可我只向后退了一步,便感觉脚下一空,心中大呼,糟了!然后整个人控制不住的跌进了水里。
我不知道杭之茉从前会不会游泳,但作为沈乔的我是从来都没学过游泳的。掉进水里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水流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慌乱间我根本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求生欲迫使我不断的拍打着水面,但似乎一切都是徒劳的。随着我的力气渐渐用完,又呛了水完全控制不了呼吸,我便只能任由着身体慢慢下沉,意识也开始脱离,我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四周漆黑一片,可能就这样死了吧。
就在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突然有一股极其清爽的空气冲击着我的鼻腔,胸腔也在瞬间被打开了,随着剧烈的咳嗽,被我呛进嘴里的水也都汹涌而出。我大口的呼吸着自由的气息,简直如获新生。
我艰难的从地上坐起身,才发现凌王和三哥哥此刻正**的蹲在我的身边,四周还围着侯府里的其他人,四姐姐站在一旁惊慌失措的看着我。
我觉得嗓子又疼了,不由自主的咳起来。三哥哥拍着我的后背,等我的气息平稳之后,三哥哥正准备要扶我起来,却没想到凌王抢先一步,将我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凌王的举动吓了一跳,齐齐的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三哥哥也不例外。
我当时就慌了,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这样的举动也是十分暧昧,更何况在封建社会,简直不合规矩。我挣扎要逃脱,凌王却抱得更紧,并且还恐吓我:“再乱动把你扔回池子里。”
我宁愿再被扔回池子里也不能任由他如此乱来,于是我很不怕死的又挣扎了一下,谁知凌王突然低下头,下一秒我就感受到了一阵眩晕,他竟然用自己的额头朝着我的额头狠狠的撞了一下。
我委屈的抱着自己的脑袋,突然哭出了声,并且越哭越来劲,凌王被我这么一哭弄得不知所措,停下步子也不再往前走了,但始终没把我再扔回池子里。
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自己刚刚才经历了生死,紧接着又被人钳制,随着一股无力感袭来,突然就委屈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