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武营的这段时间，父亲总是忙于军务，三哥哥则是忙着训练新兵。趁着他们没时间管我，我总是偷偷溜出军营去禅隐寺。

去禅隐寺自然是为了见智空和尚。我同他相识的久了，倒是生出些情谊来，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很像我爸。我特别喜欢赖在智空和尚的清离院里喝茶看风景，听窗外的木鱼声和虫鸣鸟叫。

智空也很忙，忙着参禅悟道，忙着给小和尚们讲经说法。他时常把我一个人留在清离院，也不担心我乱碰他的东西。我曾经问过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季凉”的人。他同我说话一向秉持着一贯作风，很少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回答却是直截了当。

“不认识，从未听说过。”直白的让我吃惊不已。

坐久了智空和尚的清离院，我似乎也悟出些许禅道，心中清明了许多，修出了些心平气和来。

那日，智空和尚给寺里的弟子们讲完佛法回来，我还在清离院里看话本。他也不催我，只说到：“你总是跑到我这个老和尚的住处，怕是不太好。”

我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好，也没有旁的人知道，再说，你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在担心些什么？”

智空和尚笑了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家里人总是找不到你，会担心，你平白叫他们为你担心，这样不好。”

我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叹一声：“你说的不错，我也该回去了。”我刚站起身，智空便说道：“最近一个月便不要再过来了。”

我一惊，连忙问道：“为什么？”

“明日起我要去临县的大恩寺讲经论道一个月，这一个月都不在寺中。八月里有一个凶兆，我总担心会应在你的身上，你万事一定谨慎，不要莽撞。”

我珍重的点点头，便离开了清离院，心里却不自觉的忐忑起来，八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凶兆不会真的应在我身上吧，我在心中默默有了盘算。

回到神武营是已过了午饭的时间，我没太在意，在进帐前竟然碰到了林若玄。

“林将军，你怎么会来？”

林若玄抱拳略施一礼，“五姑娘，我来找杭侯爷商量八月秋猎时御驾护卫一事。”

“八月秋猎？”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啊，五姑娘到时也会去吧？”

“我吗？”我以前去没去过我也不知道，贸然回答好像不太好，于是敷衍道：“看情况吧，你赶紧去找我父亲吧，我不耽误你的正事了。”说完，我便脚底抹油的跑了。跑去三哥哥营帐时没找到人，于是我又跑去了靶场，果然看到他正在调教新兵的射艺。

三哥哥见我走进，便嘱咐新兵自己先行练习，然后便一溜小跑到我跟前。

“上午又跑哪儿去了，午饭时都没见着你。”

我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你明明派了人跟着我，当我不知道吗？”

三哥哥同样不甘示弱，也白了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胡乱瞎跑，父亲担心你，我何至于还要专门派个人跟着你。”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打算回府了。”

“你要回府？”三哥哥似乎十分惊讶。

“怎么了，舍不得？”

“那倒不是，只是有点意外，怎么突然想起准备回府？”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若说营帐里的床睡着不舒服，我想回自己的小院了，你信吗？”

“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那你还是别信了。”

三哥哥剜了我一眼，“所以你到底怎么了，之前没想明白的事情，终于想明白了？”

“算是吧，也不全是，只是想着，出来的时间太久了，难免惹人非议，对侯府总是不好的。”

三哥哥嗤笑，“你编个好点的理由骗骗我吧，你会在意惹人非议？打死我都不信。”

我嗔怒道：“爱信不信。”

“好好好，我信，那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下午就回去。”

“这么快？”

“反正路程也不算远，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早点走，回府还能赶上吃晚饭。”

“我脱不开身，你若打定主意今日便回，你等一下同林若玄一起回去吧，他顺道可以送你，有他在，我也放下。”

三哥哥提到林若玄，我才想起另一件事，“你见过林若玄了，他同你说什么了吗？”

“见过啦，不过寒暄两句，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话该怎么问，既不能太露骨，又不能太含蓄，“三哥哥，你知不知道林将军有没有看重的，不是，应该是，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我不知道，就算是有，他也不会同我讲这样的事。怎么，你对他？”

“三哥哥别误会，我只是想起他妹妹林若霄同太子殿下也算是定下了，林将军作为哥哥倒还未成亲，进度慢了一步。”

“你说到这事，其实我也才知道一桩事，听说太子和林若霄的婚事迟迟没有个定论就是因为林若玄的婚事尚未定下，听说陛下想让林若霄在嫁进东宫前，先让林若玄娶亲，定下林家主母后再让林若霄嫁进宫。”

“陛下想的倒是周到，只是林将军的夫人总要他自己选才是，陛下若是随意塞个人进来倒是强人所难了。”

“听说陛下也是这个意思，他想让林若玄自己先选，但似乎给了期限，毕竟太子的婚事也不宜耽搁。若是林将军在规定期限还是没选到合适的人选，陛下恐怕就不得不亲自赐婚了。”

“那林将军可是要抓紧时间了。”抓紧时间该表白了，我深深的看了三哥哥一眼，也不知他能意会多少，不过这样的事情，我估计他是意会不到精髓了。

我在营帐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细软，其实并无特别要带的，基本上的生活用品府里都有，留下的等三哥哥回府帮我带着就行。

林若玄和父亲聊事情聊的很快，我刚收拾好他就过来了。

“听说你要回城，仲锦特意叮嘱我看顾好你。”

我大大咧咧的回道：“你不必理会他，我不过是图个有人作伴，一路心安，若是没人陪着，回程的路上怕是无聊而已，实在谈不上看顾不看顾的，林将军不必太当回事。”

“这怎么行，毕竟是杭府的姑娘，我林某人自然要着紧些。”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的，这样很好，气氛融洽，我们一路应该也可以相处愉快。

回程的路上，我坐在车里，林若玄骑着马，我们也没能说上几句话。行了将近十里路，林若玄估计看出我无聊，于是从车夫手里接过缰绳，坐在车舷处，亲自驾起了马车。

我掀开帘子，小心翼翼的挪到他身边。林若玄看了看我，问道：“听说五姑娘在神武营待了许久。”

“是啊，出来散心。”

“跑到军营散心？”

“这样的事情，林将军应该不陌生吧，之前林姑娘不也曾到你的南山大营小住过一阵子？”

林若玄轻笑一声，“这话不假，不过军营之地，刀枪剑戟的，我总觉得女孩子少去，容易受伤。”

“林将军这话同令妹也说过吗？”

“五姑娘觉得我信口胡说的吗，你若是去问若霄，她一定会告诉你，她听这话都听腻了。”

我听出林若玄话语间的无奈，不禁笑出了声。

“听说凌王殿下前不久曾去神武营见过姑娘？”

没想到林若玄也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三哥哥告诉他的，“是啊，来过的，倒不是特意为了见我，不过是我也在营中，碰巧遇上便说了两句话。”

“是这样啊。”

我见林若玄若有所思，便追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会问凌王殿下的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凌王殿下对姑娘你似乎格外特别。”

这家伙眼光真毒，凌王表现的这么明显吗，这都让他看出来了。

“没有吧，一定是林将军多心了，凌王待我怎么会特别呢。林将军不喜欢凌王殿下吗？”

“怎么会，只不过当年弱水之役后，我不是很想面对他，毕竟当年，有那么多的人被留在了那片战场，而凌王却是唯一活着回来的。”

“什么，弱水之役是什么？”

林若玄眯着眼看着我，“你不记得了？”

我突然慌张起来，我是不是应该知道弱水之役是什么，那是一场战争吗，我唯一知道的一场战争就是几年前几乎导致林家覆灭的战争，可我并不知道那场战争的名字。我当时听三哥哥说起这段往事并没听到过凌王的名字，所以应该不是一回事吧。我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的父兄都死于那场战争，还有齐王殿下，你不记得了吗？”

原来真的就是那一仗，“我记得，我当时知道此事，还曾哭过，只是时日太久，你猛地说起弱水之役，我没反应过来。”原来这一仗还跟凌王有关系，三哥哥竟没同我说全。等他回府定要找他算账。

“虽然凌王后来封剑藏弓，再没上过战场，可每当我面对他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当年父兄带兵援助，他们应该一起回来的，当年弱水之滨究竟打何等惨烈，以至于几乎全军覆没才换来个来之不易的胜利。”林若玄看着远方的天空，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原来当年发生过这样事才让凌王卸甲归城做起了富贵闲王，曾经的战神，北方战场上的杀将，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人间地狱死里逃生，才能做到如此决绝的封剑藏弓，再不上战场。那一刻，我很想去问问凌王，当年战场上真正的情形究竟是什么样子，可这样除了解开曾经的伤痛，似乎也并没有其他的意义。

“你，恨他吗？”

“怎么会呢，战场之上，马革裹尸是每个军人上战场之前便该有的觉悟，我从没恨过他，只是每次看到他，总是忍不住感叹命运的奇妙，仅此而已。”

“凌王应该也很难过吧，不然也不会下那么大的决心，永不上战场。”

“不是难过，是痛不欲生。”

我疑惑的看着林若玄，等着他继续说。

“我父亲是凌王的剑术老师，我的兄长和凌王一起长大，他们是挚友。更重要的是，齐王殿下是凌王的亲哥哥，他们三个是凌王最亲近人，最亲近的人相继战死在自己的身边，那样的惨烈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更何况是凌王殿下亲自经历过的，这样的经历怎么可能用简简单单的难过二字就能形容呢。”

单靠想象，我已经差点无法呼吸了，凌王所遭遇的，简直比人间地狱还要惨烈，他究竟是如何抗下这一切，又如何养成了这一身风轻云淡的？还是说，那些都是他的伪装，那么他伪装的也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