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着,见火堆里的火有些小了,便拿起手边的树枝拨了拨,随口说道:“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有名有姓,有手有脚,能挑会抗,一身的本事,为什么要杀人呢?这样的本事,干什么正经事不行。”
他没搭话,睁着眼睛看着我,我继续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在我的家乡俗称黑道,是要被严厉打击的。”
“你的家乡?”
“是啊。既然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有一个秘密,不妨也告诉你,其实我并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另外一个地方。那里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地方,有着于此处完全不同的社会形态。当然啦,这里再过上个几百几千年必然也会如同我生活的那个地方一定发展到它该有的样子,根据社会学家的论断,这是历史推进社会形成的必然趋势。不过你是看不到了,毕竟还得经历许多年。”
“你说的就好像你来自千年之外。”
“你的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毕竟据我之前的推断,这与我所在的那个世界不仅相隔着时间还处于不同的空间,更像是科幻片里的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宇宙,甚至是不平行的。
“反正那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地方。那里的每个人出生时都是一样的,没有所谓的等级观念和家世出身。只要你够努力加上一点幸运,你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那里的人思想更开放,科技也发展到了你想象不到的地步。即使你不出门,也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着什么。”
“有这样的地方吗,是天上还是世外桃源?”
“那里和这里一样,一样的春夏秋冬,一样的四时三餐;太阳也是东升西落,有树有鸟,有花有草。这些都是常识,不过这些常识你未必知道。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有河流湖泊还有海洋和沙漠吗,还有两极,还有极夜和极昼,那是漫长的黑夜和白天,虽然这些都是那个世界上的,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一定也存在着这些。只是如今我的遭遇即使是我所处的世界的科学家也无法解释,导致我也不太肯定自己知道的这些所谓常识还对不对。大概社会就是这样发展的吧,当初古希腊人不同样视亚里士多德为智者,但后世也证明了他的很多理论都是错的。所以我想,当我所处的那个社会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很多从前的东西一样会被推翻。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反正我也活不到那个时候,就凭后世之人好好努力吧。”
竹响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说的这些,你都听不懂吧,我这不是废话吗,你自然是不懂的。我就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吧,你知道为什么下雨前总是先看见闪电后听到打雷吗,雨后的天虹又是什么,海市蜃楼真的天上之境,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四季之分吗,为什么太阳东升西落,为什么会有潮潮汐?”
从始至终,竹响都是一脸的茫然。
“闪电先于雷声是因为光速更快;雨后天虹和海市蜃楼都是因为光学作用;四季之分和太阳的东升西落是因为地球的公转和自传,潮汐是因为地球和月亮之间的引力,”
半晌,竹响的眉毛紧皱成一团,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我也不知道,姑且认为我疯了吧,憋疯了。也或许是我太想念原来的世界了。”
沉默了许久,竹响终于又有了言语,“你同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别人吗?”
“这没什么,就算你说出去,估计也没人会相信吧。”我狡黠一笑。
竹响无奈的微笑一声,我们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别的,大多时候是我在说,他在听。后来大家实在饿的不行,指望不上竹响,我只好起身在附近逛了逛,看看有没有可以吃的果子。还好叫我碰到一颗野梨树,我摘了几个,梨子还算甜,尚且可以果腹。只是若但凭着梨子度日,也不知道我们能撑多久。我虽然曾经看过荒野求生的节目,可实际上真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刻,真是一样也想不起来了。我们两人的手上连把小刀都没有,竹响用石头砸下几只鸟儿,没有工具对其开膛破肚,全然是无计可施。
我们被困在这林子里的第二日,我找了个片状的石头,好歹磨出了个石刃,扒了鸟儿的皮毛,架在火上烤熟,不过鸟肉烤出来的味道,我已经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但是饥饿感战胜了一切,我忍着恶心吃了几口。竹响倒是毫不在意,面不改色的吃了两只烤小鸟,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吃饱了自然又有了聊天的力气,当晚,竹响问我:“你觉得会有人来找你吗?”
我自信的回道:“当然,我三哥哥肯定会来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么有信心?”
“那是,怎么了,你不信我?”
“若是有人来救,看到你我两人独处于此,你觉得你的家人会怎么想?”
我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竹响要杀我这件事,“你受了伤,他们应该可以理解我出手相救是情势所迫,旁人我不知道,至少我三哥哥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你想的竟是这件事,可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我想了半晌才终于会意,“你说的是我们孤男寡女,独处了这几日,这有什么,我都不担心,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倒是在意起这些?”
“姑娘家的名誉,并不是小事,人言可畏,你不害怕?”
“我们两人清清白白,管别人怎么说,若是时时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人过的未免太累了些。”
“你果然如传闻一般,当真是与众不同。”
“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你就该知道我本就与众不同,传闻听听就好,不足为信。”
“你当真是杭家五姑娘吗,我听你说的那些,总觉得你不该是侯府养出来的女子。”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你很聪明,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确是杭之茉没错。其他的你就不要多想了,等着我的家人来救吧,到时候给你治好了伤,再将你送官。”
竹响听我吓唬他,倒是很坦然,“好啊。”
夜渐渐沉下来,困意袭来,不知不觉我竟睡着了。再醒来时竹响已经不见了,他躺过的地方也没了任何痕迹,就仿佛这几日都是我一个人在苦苦独活,他从来不存在,只不过是我的想象。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醒后没过多久,太阳尚未升的太高,我便听见河滩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听不太清,不知是敌是友,我躲在林子里一时间没敢动。直到凌王的殿下的身影在树林间穿梭,同时他也看见了我。
我深知此刻的自己甚是狼狈,但凌王见到我那一刻,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双眼中闪着光。我从地上站起身时,凌王已经跑到了跟前,丝毫不带任何犹疑的,我被凌王一把拦进了怀里。从凌王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和不知所措。
凌王的身后跟上了其他人,半晌,有人轻咳一声,是三哥哥的声音。我从凌王的怀里挣脱出来,直奔三哥哥而去,“三哥哥,你终于找到我了,你再不来我快饿死了。”
“你啊,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有没有哪里受了伤,快回去让大夫给你好好检查一番。”
“我没受伤,除了饿的头晕,其他一点事都没有。”
“头晕?”凌王又走到我身边,急切的问了一句。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就是个虚词,我夸大而已,为了证明我确实很饿很饿。”
凌王看了看我,似乎又想做什么,但他瞥了一眼三哥哥,后又放弃了,很明显他的内心正做着某种挣扎,有两个小人在他的心里不停的打架,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跟着三哥哥回了府,凌王也跟了来,直到我由大夫检查确认没有大碍,梳洗干净后又吃了东西,准备睡觉时凌王才离开。我在府中修养了三日,才算又恢复了元气。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我跌下山崖后,林若玄打退了剩余的杀手,便返回大营告知我父兄此事。父亲立刻派了人下到山崖下寻我,但我被河流带到的地方实在太远,这才耽误了时间。林若玄为此十分自责,当时也在寻我的队伍里,只是他似乎觉得无颜面对我才没有出声。
后来林家兄妹一起来看我,林若霄还特地代她哥哥向我告罪,我深感惊诧,此事本就不怪林若玄,他已尽了最大努力,完全没有必要自责。我说时便在想,林若玄大概是怕三哥哥因此事与他生疏吧,他面对三哥哥时一定十分愧疚,那个下午我真的是安慰了他很久,才略略消除了他的不安。
我在府中又安安稳稳的修养了些日子,心中盘算着当初智空和尚走时同我说的八月大凶之兆或许就应在了此事上,不过是时间稍稍提前一些,七月末离着八月也很近了。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后面还有更加凶险的事情在等着我,更何况我尚未查清雇凶杀我的幕后主使。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团来团去团成了越来越多的谜团,一时间竟令我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