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亚站在原地不动，机车也不动，道路旁房屋的阴影倾斜着覆盖在一人一车头顶，如同一把蘸着黑油的漆刷抹过静止的图画。

诡异，阴森，丝丝的冷气自他裤腿爬上去，像一条条蠕动的虫子。

“我遇到麻烦了。”

挪亚自语着，望向周遭，不出意料的，所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均避开了机车所在的区域，对这一片地方视而不见。

直行的转了弯，慢走的加快了脚步，来自潜意识的反应促使他们远离这里，但他们却对此一无所觉。

挪亚不断后退，直到后背隔着衣服撞上一堵软软的墙壁，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瞧向触感出现的地方，却只看到透明的空气。

他可以看到墙外有一个男孩穿着一身裁剪过的、略有些宽大的灰色衣服，站在百货商店精致的橱窗前发呆，各种漂亮且昂贵的商品摆在玻璃后，在他的眼中闪闪发光。

无形的墙壁在动，挪亚将左手贴在上面，黏滑的触感勾起了他对于人的肠子的回忆。

他曾经在应雇主要求摆弄某些尸体的内脏时，触摸过属于人的脏器，对这种感觉很熟悉。

挪亚紧盯着横在眼前的钢铁巨兽，拔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对着一侧的空气开了一枪。

“砰！”

属于人类的智慧和未知的怪物产生了碰撞，在无形之墙上开出一个洞，鲜血迸溅。

“砰！”

“砰！”

挪亚对着同一个位置连开三枪，殷红的血液潺潺流出，在地上积出一小滩。

他并没有打穿无形之墙，反而激发了某种应变机制，墙壁上迅速分泌出强烈的腐蚀性物液体，迫使挪亚离开墙壁。

然后世界开始被上色，猩红的肉壁取代了空气，成为将挪亚围绕在内的牢笼，当然，还有那辆电力机车。

诺亚的感知敏锐地在牢笼中察觉到一道模糊的意识波动，那道意识简单且纯粹，纯粹到到只有一个字——

“吃——”

挪亚调出面板，上面出现了几行新的信息。

【真名】以赛亚城——子体

【种族】深渊巢穴

【类别】人造神工程三期产物

“这才是这座城市的真实样貌呐。”

“果然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的多。”

挪亚上前几步，立在这辆机车两米外，原本面板上并未有属于它的信息，但现在空白中却由于某种原因而出现了字迹。

【名称】进食引诱器Ⅳ型

【作用】将城市的随机进食，限定在引诱器周边

“原来这才是为什么只有下城区，才有这样的公共机车的原因。”

“什么资本家的运作，都是舆论管控者放出来的烟雾弹。”

挪亚的脚掌忽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痛感，他知道，那是因为鞋底被腐蚀掉了。这样的感觉，让他想起曾经在工会免费颁发的审讯小册子上见到过的一种古代酷刑——炮烙。

炮烙是强行让犯人抱住烧得通红的铜柱子，以此来折磨犯人的肉体，往往当罪犯被活活烙死时，一面变得焦熟，另一面却还是生的。

挪亚最开始不明白，杀手只管杀人好了，为什么要学折磨人的手段?后来接的任务多了才慢慢知道，是因为雇主的要求。

他们会提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更过分的是，有人只有一句话——“让他死得漂亮些。”

什么叫死得漂亮?难道他还要学习如何去当一名葬仪师吗？

那是中城区的贵族们，才有资格接受的服务。

挪亚讨厌这样的单子。

肉壁上被打出的弹孔已经愈合了，光滑的表面看不出一点曾经受过攻击的模样，地上的血也已经被分泌出的腐蚀性透明液体稀释掉，痕迹全消。

进入机车是挪亚现在唯一的选择，这会延缓他被消化掉的时间。毒蛇盘踞之地必有药草，也许在车内，他会发现逃出去的方法。

但也有可能是彻底陷入牢笼内，逃无可逃。

挪亚不会抱怨，不会丧气，不会认为自己很倒霉，因为那毫无意义，那是只有人类才具有的恶劣品质。

【真名】?（撒弗提迦·挪亚）

【种族】？（第五纪人类）

【性别】？（男）

【状态】

人格异化度：19.1%

灵魂异化度：0.6%

躯体异化度：0.5%

【警告】人格异化度愈高，人性特征消失得愈发明显，当完全异化后，将失去为人的自我认知。

处在与怪物显露在外的特质如此接近的地方，挪亚发现自己的异化度在不断增加，如果怪物存在某种特殊的能量场，那么它无疑在挪亚的异化中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这种催化剂的效果很微弱，但确实有着效果。

挪亚的身体和灵魂告诉他，当异化度达到1%时，他将获得有别于人类的新能力，若是他找不到逃出去的路，那将是他最后的底牌。

但与此对应的是，人格异化度将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他将丧失许多关于人的立场和行为方式。

比如说喜怒哀乐，比如说道德。

“我还想当人。”

挪亚努力回忆起以斯帖的音容笑貌，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年轻的、需要被援助的女孩，而是因为她身上存在的超凡特质。

Σφοδρ?επιθυμ?α，色/欲。

那是挪亚见过的最为强烈的属于人性的特质，当然，还有机车啜泣女孩因为初生而略逊一筹的特质。

Ζηλι?ρη?，嫉妒。

超凡的力量放大了这两种人性中最为本质的特性，它们所具有的强烈的感染力，超过挪亚以往见到的全部。

最接近这种强度的，便是他见过的被杀者临死前的愤怒、痛苦，和绝望，但那再强烈，也只是来自于普通人，远远比不上超凡人性特质。

两者相比，就如同高烈度蒸馏酒与发酵葡萄酒，虽本质相同，但天差地别。

挪亚早就意识到，那种来自人性本质的强烈刺激也许将会成为自己降低人格异化度的助力，这种猜测也是他计划前往卡宾街欢乐谷的原因之一。

挪亚抬起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脚掌，踩在车门口台阶的塑料地毯上，冰凉、刺痛、酥麻。

司机的位置上没有人。

他走进车身内部，在昏黄的灯泡光晕下，所有的座位上也看不到任何一名乘客。

他们极有可能被吃掉了，以一种未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