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亚不知道这座建筑有几层,他也不关心这个,他只需要沿着盘旋的楼梯向上,找到自己的目标就够了。
他略过一团团缠绕在一起的肢体,人造橡胶制成的靴底踩过黏糊糊的团团血渍,径直向撒刻所在的方向行去。
围绕在挪亚周边的景象让他想起了西缅街的屠宰场,那里和这儿一样,也是充斥着尸体和血液的。
他不会为尸体悲伤,他所拥有的,只有人性中剩下的那点怜悯。
怜悯死人的运气。
挪亚走过两条楼梯,当他的眼睛高于楼梯与地面的交接处时,他看到了一颗树,一颗披着红褐色外皮的树。
这棵树有四米高,表面筋节盘虬,吸盘状的树根紧紧贴住地面,枝丫上挂着几具残破的尸体。
它好像自恐怖故事中钻出的怪物,阴森诡异。
挪亚在它的身上,感知到了属于撒刻的气息。
“是你么?”
“撒刻?”
他盯着树上的纹路,那些蜿蜒的条纹令人联想到爬行的蛇,那些富有生命活力的、喜欢在湿滑的地方行走的动物。
这颗树的生命气息很微弱,它快要死了。
“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挪亚捡起地上的一把步枪,尝试着拉动枪栓,“我怎么办?”
“我怎么出去?”
“砰!”
挪亚扣动扳机,一根挂着尸体的树枝应声而断,尸体掉在地上,摔得一塌糊涂。
但摔出的声音并不沉闷,而是略带脆响,如同只有一点发潮的饼干落在玻璃桌上,碎成大小不一的饼干块。
“咔嚓——”
凡是挂在树枝上的尸体,都是干尸。
“一颗吸人血的怪树?”
挪亚再开一枪,“砰!”
“有点恐怖片的氛围了。”
“我又记起来一些有趣的东西了。”
“砰!”
树上挂着人的枝条被挪亚全部打断,红色的汁液自树枝的断口冒出,像橡胶树被割破后溢出的液体般粘稠,但不同于橡胶,这些汁液是红色的,红得像血。
属于撒刻的气息再度微弱下去,它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变成了气若游丝的病人,好像随时便会死去。
挪亚来这里不是看撒刻死去的,他是为了找到出去的方法,但既然这个怪物已经有了死亡的倾向,他也没办法再将其救活。
毕竟他不是为怪物看病的医生。
“难道我要被困在这里了?”
挪亚提着枪在这层建筑中观察起来,他的目光略过椅子,桌子,尸体,怪树,最终落在建筑中央那个浑圆无铸的圆柱体上。
他忽然想起,在第一层和第二层,也有这个东西。
“它是承重柱?”
挪亚观察这座建筑的结构片刻后,大略计算了一下承重,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圆柱并没有起到承重的作用。
当杀手有时需要伪造一些建筑事故用来掩盖目标的真正死亡原因,所以挪亚对建筑方面略有涉及。
“既然不是承重,它是干什么的?”
肯定不是为了好看。
“有问题。”
挪亚靠近圆柱,右手变成黑鳞爪,长出骨刺划向它,但出乎预料的是,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的骨刺遇到了阻碍,它的攻击只在圆柱上留下了几道白色的划痕。
骨刺与圆柱的碰撞,好比铁凿遇到花岗岩,虽然可以破坏,但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柱子里有什么秘密?”
“会和出去有关么?”
黑鳞爪的骨刺落在圆柱表面,带起一溜火花,还伴随着刺耳的颤鸣。
挪亚忽的转过头,因为他的感知告诉他,那颗怪树起了变化。
事实也的确如此,树干上长出了一张脸,挪亚认识那张脸,它属于撒刻。
脸由树干上那些蜿蜒如蛇的纹路构成,那些纹路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在了一起,绘出了这张脸。
这张脸属于一具未来的死尸,属于一个未来的幽灵。
挪亚向着怪树走了几步,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五米,但他想了想,又退了回来,距离延长到米。
他抬起枪,对着撒刻的脸。
“你会说话么?”
挪亚问。
静悄悄的。
他盯着那张脸看,蜿蜒的纹路构成了脸的轮廓,红褐色的树皮填补了脸的颜色,天花板上还亮着的白光灯将光线投射到脸背的树身上,让这张脸显得有些阴暗。
脸的嘴巴变成了洞,鼻子变成了洞,眼睛也变成了洞,裂开的嘴唇下露出几颗愚蠢的牙齿,让这张恐怖的脸保持着一丁点神秘的笑容。
几滴红色的树汁凝结在黑洞洞的眼眶下,好像眼泪。
挪亚盯着这张脸,他与这张没有眼睛的脸对视着,他望着它,它也望着他。
这是一种凝视,一种难以形容的凝视,好像自牙齿和眼眶中射出来的黑暗中的光,它名为死亡。
“砰!”
于是挪亚毫不犹豫地对着树干上的脸开了一枪,足以打穿犀牛头骨的一枪落在脸上,只是打烂了它的一只眼睛。
“砰砰砰砰!”
这张恶心的脸被挪亚打得稀烂,树皮飞散,露出下面光滑的血红色木质层,子弹只对它造成了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损伤,就像虱子咬了大象一口,伤口微乎其微。
面板依旧没有动静,但即使没有面板,挪亚也可以辨别出这张脸的危险性。
它为挪亚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在它那里,生与死失去了分别,好像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但倘若挪亚真的将死当作生而去追逐死亡,那么他真的会死。
在挪亚的感知中,它身上某种本质的东西介于堕落者和极限武者之间,这是通过对以斯帖与变树之前的撒刻相对比得出的结论。
事实上,它的危险性也高于极限武者,这种危险性并非来自于纯粹的力量,而是某种特质,某种挪亚不知名的特质。
但他可以确信的一点是,这张脸与之前那缠绕在钢铁堡垒上的巨大黑蛇虚影有关,与堡垒中众人最恐惧的东西有关。
但为什么如此多的人会恐惧同一样东西?挪亚不知道,他本来也以为,自己会见到许多恐惧的具象化,但事实出乎预料。
这不是巧合,背后定然是有着原因的,也许这牵扯到了公司的某些秘密。
在挪亚的注视下,怪树中属于撒刻的最后一点生命气息终于完全消失,而后树干裂开倒地,一条手指粗的血红长蛇钻了出来,黑黝黝的眼睛紧紧盯着挪亚。
“我们又见面了,远道而来的眷族同伴。”
这声音赫然是撒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