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无觉的黑暗中忽然生出了光明，仿佛眼镜片上的水雾被擦拭掉般，世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圆润朦胧的太阳躲在乌云背后，通过一幢幢高矮不一的小楼，在铺着石头的道路上投射出长长短短的阴影。

当挪亚恢复意识后，他发现自己就站在一条阴影的尽头，一半身子盖着阴影，另一半沐浴着黯淡清冷的阳光。

“天阴了啊。”

一辆笨重的公共电力机车在他身后远去，嗡嗡的发动机颤鸣声好像怪物的呜咽，低沉、沙哑。

显然，站在车站旁的挪亚刚才是从那辆机车上下来的。

每一个来往的行人都会这么认为。

但这并不是事实。

事实是挪亚刚刚才直面过衔环之蛇摩撒，并在召唤祂投影的巨蛇摧毁彩虹兽之肠时被某种力量冲击而失去了意识，然后一睁开眼，便站在了这里。

他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

挪亚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有结果，而非过程。

不需要照镜子，不需要检查，挪亚就能感知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身自安塔的机械躯体上扒下来的制服，而是见假麦肯时换上的蓝色短袖长裤，当然，还有头顶的长檐鸭舌帽。

此外，腰间还别着他那把刚买来三个月的格洛姆手枪，和两柄合金匕首。

一切外在的表现都和他在米罗街口的机车旁，被以赛亚城子体捕食前一模一样。

他之前难道是在做梦?

当然不是。

记忆可以造假，但脑海中那被他极力压制的异化人格和随时可以发动的两个异化能力做不了假。

他只是在失去意识后被送到这里罢了，并且轨迹与之前的行动完美衔接。

唯一的不同是，他上车前想要去的是西缅街的屠宰场，但现在他却站在了卡宾街的街口。

车站旁竖着的一个广告牌上绘着一名穿不起衣服的女孩，她羞涩的笑容告诉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男士这里是什么地方。

人间天堂，欢乐谷。

这里当然是天堂，因为在07号下城区，卡宾街是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

没有之一。

挪亚本来就打算离开遗迹后第一时间赶往欢乐谷，所以现在他实现了愿望，只要他再向前一步，便步入了欢乐谷的范围。

但挪亚很不喜欢这种便捷，因为这意味着他的想法被读取了，而且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内，发生的事定然不只这一件。

做出这些的最大嫌疑者无疑是衔环之蛇摩撒，但祂为什么要这样做？

挪亚得不到答案，所以他选择暂时不再去想。

现在的他和神明比起来实在太过弱小，还无法拥有平等对话的能力。

知道得太多的弱小者只会像被他杀掉的那名记者一样迎来毁灭，何况挪亚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欢乐谷走上一遭，寻找以斯帖背后的秘密，得到提炼人格特性的方法。”

他并非是去找麻烦，而是寻求合作的基础。

挪亚并不在意对方是堕落者，也不在意与议会口中的邪恶存在合作，他相信世界永远都不会是非白即黑，总有灰色地带。

何况这份黑是由以赛亚的城市议会渲染出的，了解这座城市底层状况的挪亚很怀疑宣传内容的可信度。

因为统治者总是希望民众看到他们允许看到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挪亚很担心如果与以斯帖之类的堕落者起了冲突，她们也召唤出一尊神明投影怎么办？

衔环之蛇的态度难道还能复制吗？

弱小者向强大者挥出重拳值得被颂扬，但前提是那有意义、有价值。

挪亚刚走出车站的范围，守候在旁边的几名七岁大的小孩纷纷涌了上来，他们都是男孩，穿的衣服虽然并不崭新，但却干干净净的。

因为他们是各个洗浴店雇佣拉客的杂工，若是肮脏，会给来此援助女孩们的客人留下不好印象的，从而降低拉客成功率。

当然，他们也只有在白天时会在这里，到了晚上，顶替他们工作的将会换成可以尽情展示身段美好的女孩们。

毕竟在晚上，才是人流量的高峰期，白天是女孩们休息的时间。

“先生！我们店服务种类繁多，总有一款适合您！”

“先生！我们店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任您挑选！”

这些孩子围着挪亚吵吵闹闹，险些要打起来。

他们虽然小，但干这一行的时间并不短，早已练就了一手察言观色的好本领，若是来人不好招惹，根本不会如此放肆，只是看到挪亚表现出来的一脸无害样子，才吵吵闹闹，不可开交。

“你们推荐的，我都不喜欢。”

挪亚开口，听得几个孩子一愣，然后他们中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立刻反应过来，挤到挪亚身前，递上一张传单。

“先生，您要的这种服务，我们也有。”

挪亚下意识看去，只见那张传单上印着三个年轻的男人，一个健壮，一个瘦弱，一个秀气。

他们背靠背站在一起，一股奇怪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要的也不是这个。”

挪亚强忍着将那张传单撕成碎片的冲动，赶在男孩们又掏出其它奇怪的传单之前，拿出以斯帖曾递给他的那张。

“谁能带我去这上面的店？”

不只是衣物和武器复原了，他曾存在怀中的传单，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孩子们面面相觑了片刻，那个黑黑瘦瘦的男孩弱弱地举起了手。

“先生，我知道这家店的位置。”

“据我所知，”挪亚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这家店里是女孩。”

“我打了两份工，先生。”

男孩又自怀中抽出一张传单，和挪亚手中的一模一样。

“好吧，带我去，小费少不了你的。”

“好的，先生。”

男孩迅速在对手们中推开一条路，引着挪亚离开车站周边，只留下一群垂头丧气的同行。

他们沮丧的原因是听到了小费。

男孩们的薪资很微薄，一天的工钱还不够吃一顿饭，所以有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顾客打赏的小费，这才是主要的入账渠道。

即使来此援助女孩们的男士一般也并不富裕，但他们不会吝啬这点钱。

有人说男人给女人花钱时才是最有钱的时候，这样的说法虽然偏颇，但的确是事实。

在欢乐谷，每一个男人都是富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