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种人可以在欢乐谷得到快乐，一种是花钱的人，另一种是收钱的人。

虽然他们和她们都活在泥坑中，但金钱的魅力可以将这两方同时送入美妙的云端。

然而人是无法永远立足于云端之上的，只能暂时驻留，因为人类的躯体太重，灵魂太轻，无法平衡。

能够永远立足于云端之上的的，只有太阳，月亮，以及群星。

挪亚跟着男孩一路行走，路过街道两旁高矮不同的房屋，身边偶尔有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男人擦肩而过，他们身上的精气神都没有了，好像行走的尸体。

挪亚来过欢乐谷，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如此。

他们大抵是失去工作的贫民、贪图享乐的烂人，选择将命卖给开荒公司后，拿着这笔钱花个精光，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城外。

在生存压力极大的下城区，不会出现整天来欢乐谷援助女孩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只等着去死。

下城区的上等人除外，因为他们的家，就是只属于自己的欢乐谷。

“先生，”男孩走在前面带路，忽然开口犹犹豫豫地说，“其实不来欢乐谷，一样可以活得很快乐的。”

“什么意思?”

挪亚停下脚步，看着男孩转过头，吞吞吐吐，“我姐姐说，做人不要自暴自弃，即使一辈子活在下城区，也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如果你还没卖身给开荒公司，”男孩黑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看着挪亚，“早点回头，一切都还不晚。”

他说话的语气很老成，像个小大人。

挪亚在男孩的眼睛中，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自己，衔环之蛇摩撒将一切都与之前无缝衔接上了，但却没有修改挪亚的身体状态。

因为愈合伤势以及失血过多的原因，挪亚的脸色和那些卖命求欢的男人着实没什么差别，男孩误会了。

只是关于身体的问题，挪亚不知道是摩撒无力修改还是不想修改，若是前者，灰雾梦境的神秘度又将提高一个档次，若是后者，则关系到这只神明在自己身上进行的未知谋划。

“我可是来欢乐谷找乐子的客人，”挪亚的语调不急不缓，“而你是向导。”

“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不合适。”

男孩摇头。

“但我还是要说。”

“为什么?”挪亚盯着男孩，“要知道，你的薪资和小费，可是在我口袋里的。”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无可救药的人。”

“姐姐说过，她希望在下城区，活得好的人越来越多。”

“你叫什么名字?”

挪亚问。

“米拉利。”

“很好，米拉利，”挪亚笑了，“现在闭嘴，然后当好向导，带我去我要去的地方。”

“先生——”

“闭嘴。”

米拉利默默转过身，拉动带子，紧了紧身上的布包，继续前进。

“Σημα?νει，”挪亚在心中自语，“刻薄。”

以前的他会随便找一个原因解释这样的误会，但现在他完全不想多废话，因为人格变化的原因，他的行为模式也在变。

解释了又如何?根本毫无意义。

米拉利带着挪亚转过街道的拐角，他们在这里的十字路口看到了一把长椅，长椅上躺着两个醉醺醺的男人。

男人们衣衫凌乱，呼吸间酒气冲天，呕吐的秽物沾得满身都是，令人作呕的臭气萦绕周身，难以消散。

他们呼呼大睡着，鼾声如雷，不知是不愿醒来，还是难以醒来。

欢乐谷的街道边零星分布着一些长椅，它们是用来放置那些花光了身上携带着的所有钱的人的，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上面总会有人，但躺在上面的人最终都会悄悄地消失。

欢乐谷不欢迎没有钱的人，不带钱援助女孩，是犯罪的。

以赛亚的法典上清楚地写着，那是六级罪行，需要在治安所劳改七天。

因这种罪名劳改所赚的钱，七分之一会被治安所返还给苦主，七分之三归治安所，剩下的进入城市财政系统。

对于这些遭受援助骗局的女孩，以赛亚的律法是宽容的，除了她们，没人能从治安所手中拿走一银元。

据说欢乐谷街边的这些长椅就是07号下城区的法院出资修建的，目的是让女孩们扔人时有个固定地点，免得没钱的男人们横死在哪个角落里，给城市的安保工作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这些人的命，不仅仅属于他们自己。

法院就建在德林顿报社所在的米罗街上，与欢乐谷相邻，在欢乐谷的一些地方，如果站得稍微高一点，就可以看到它的一座塔楼。

塔楼上挂着一只巨大的机械钟，钟上立着一架镀铜的天平，那是以赛亚司法的标志。

寓意着公正。

“先生，”米拉利引着挪亚停在一家门檐低矮的房子前，指着它门顶挂着的一张招牌，“就是这里了。”

挪亚抬抬眉毛，略微顶起鸭舌帽的帽檐，看到了一行字母——

耶琳洗浴店。

招牌很新，油漆刚喷上去不久，看上去黏得发亮，味道也很刺鼻。

店门口摆着两具走简约风的塑像，材料像是石膏，表面涂着鲜艳的油彩，风格像极了挪亚模糊的前世记忆中某个岛国盛行的艺伎。

不过更狂放、更暴露一点。

这家店的门不同于挪亚与假麦肯就餐的那家，它的门是玻璃做的，透过玻璃，基本就可以看清店内的摆设。

这也是欢乐谷绝大部分门店选择的大门材料，那些需要被援助的女孩晚上就坐在里面，路过的男士一眼就可以看到她们。

连成一排的需要被援助的女孩，会让每一位来此的男士感到莫大的满足感，光是看她们，就能体会到帮助者与被帮助者之间存在的真善美。

这才是欢乐谷欢乐二字的真谛。

不过此时正当白天，店内迎街的地方并没有坐着的女孩，只有几张空着的高脚凳。

米拉利熟练地推开门，走到凳子旁按动一侧墙壁上的按铃，那铃有半个拳头大，染着鲜艳如血的红色，造型很别致，像一颗心脏。

“叮铃——”

“叮铃——”

“叮铃——”

高脚凳后的一张帘子被拉开了，一个少女走了出来，如水的目光扫过米拉利，定格在挪亚身上。

“挪亚先生?”

她看起来有些惊讶。

“又见面了，以斯帖。”

挪亚伸手抬高帽檐，露出一双如安第斯雄鹰般锐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