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盏油灯架在甬道两旁，幽碧色的光焰连成一片，在挪亚的眼中如烟雾般漂浮在空中。

墙壁上的影子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在跃动的舞姿中向行走的一人一魔投来注视的目光，它们如同看到玩伴的顽劣孩童，带着嘲弄般的神色。

“嘻嘻——”

“嘻嘻——”

挪亚耳边响起不明意义的叫唤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如同迭起连波的海浪触在长满深色海藻的礁石上，一重接一重，好似有无数个人在耳边一同呢喃。

还是充满恶意的呢喃。

但挪亚丝毫不为其所动，他面色不变地和以斯帖一同行走，好像除了走过脚下这条路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分心了。

女孩颇有些意外地瞧着挪亚，到现在为止，虽然她知道能被店长指名相见的挪亚一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但她依旧从这个男人身上察觉不出一点异常来。

即使是现在，他给女孩的感觉也和初见时一模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

他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是现在的以斯帖无法发现的。

如果说这个自真正的以斯帖身上诞生的魔物之前不过是存着玩闹和戏弄的心思，那么当下她便有了好奇。

好奇挪亚凭什么会被店主看中。

“你是其祂神明的信徒吗?”

女孩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她不屑于掩饰疑惑，敢想便敢问。

这个答案是她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不是。”

挪亚正在构思着待会儿面见神秘店主时的说辞，并极力使其不出纰漏，忽然听到女孩的问话，有些意外，但他的回答很干脆。

“不是？”

“那你是极限武者、改造人，还是眷族或有智慧的特殊半眷族?”

“都不是。”

“难道你是星术师？”

以斯帖提到这个称呼时，明显郑重了许多，连看挪亚的眸子也染上了烛火的幽绿色泽。

像极了一种传说中的眷族，蛇发美杜莎。

“不是。”

回答以斯帖的，依然是否认。

“什么都不是，”女孩向一侧迈出半步，略微拉开与挪亚的距离，睁眼瞧着他，“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哪位神明行走于这座城市的人间体。”

“也不是，”挪亚摇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全算是人，当然也不全算是怪物，也不是什么半眷族之类的残次品。”

“总之，挺复杂的。”

“这种回答，”女孩昂起脸，“你是在开玩笑吗？”

她直言不讳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我说的都是真话。”

挪亚转了个弯，伸手拂过墙角的灯焰，却只感受到一阵冰寒。

这火焰的温度远在冰点以下。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挪亚难得没有撒谎，但真话却不被相信，他忽然明白，只有被相信的真话才是真的，真与假，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以斯帖不再和挪亚谈论，她不敢对店主点名要见的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但这并不影响她冷落挪亚。

那一点好奇，也尽变恶感。

挪亚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但他并不在意，魔物终究是魔物，与人类走不到一条路上。

如果人类真的可以与神明和谐相处，这世界就不会如此绝望了。

挪亚并不是一个面玲珑的人，他要做的，只有在那所谓的店主面前，得到合作的资格。

“到了。”

以斯帖和挪亚停在甬道尽头一座黑色的石门前，这座门的大小相当于一只成年大象的身躯，不大，也不小。

幽绿的油灯照出门上凹刻着的一副图案，线条粗犷有力，壮阔、单调。

那刻着的是一艘停在无尽波涛之上的大船，船下是被抑压和束缚的水渊，渊底沉着座辉煌灿烂的城市，城市中满是溺亡的死尸。

抽象的线条完美地展现出死尸凝固在脸上的痛苦与绝望，它们的视线通通落在大船的船底，仿佛要用强烈的恨意将其倾覆，而后拉到无底的深渊中，永不复转。

除了这些外，船上的天空中还挂着一颗太阳，然而诡异的是，那太阳却长着一张几乎占据着整个太阳大的巨口，巨口中还咬着一艘和波涛之上的大船一模一样的船。

“这是什么？”

挪亚凝视着这副充满宗教哲学色彩的诡异凹刻，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化，他似乎站在了一艘不知广度的大船船头，在无尽的波涛中跌宕起伏。

那似乎是一片海。

海中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挪亚——”

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伸下船舷，向无底的深海接近，世界开始分裂，一切化为泡沫，那泡沫带着朦胧的苍白，像溺死之人的脸。

“轰！”

没有任何颜色的天空上忽然落下一把巨大的餐刀，将海浪中起伏的大船击得粉碎，那银白的餐刀去势不减，直直扎入深渊底部，将一切存在于黑暗中的尽数泯灭。

挪亚骤然清醒，临醒前还看到了天空中被穿出一个巨洞的太阳。

天旋地转，挪亚又重新站在了石门前，不过这石门比起之前，似乎缺了点什么。

“梦境餐刀。”

挪亚后背尽是冷汗，他又想起了那被分食的系统，以及摆放在圆桌周围的三把椅子。

“难道梦境其实是在救我?”

“不，也许是它的霸道不容其它力量参与。”

挪亚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的。

何况是来历不明的灰雾梦境。

以斯帖并没有发现挪亚和石门的异常，在她眼中，挪亚只是盯着石门愣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

若是之前，女孩还有兴趣向挪亚介绍这副已经存在了很久的凹雕，但现在她只想远离这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只要店主见到他，以斯帖的任务便完成了。

石门忽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借着门外的灯焰，挪亚看到门内匍匐着一只庞然大物，在他的感知中，这只魔物的危险程度极高。

如果遗迹中最后召唤出摩撒前，还未被神明力量浸染的人脸巨蛇危险度是十，那么这只魔物便达到了二十。

这还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指数的增长，危险度每多一，强大程度便要翻一倍。

不可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