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堆起的一簇簇的乌云，改变了世界的颜色，黑色的云笼罩着整个天空，它朝着挪亚所在的小船扑来，越来越近。

铅云与海碰撞着，产生了狂风。

这片海在不久前还平静得好像一面生锈的镜子，现在却披上了鱼鳞，海浪若张开的鳞片般翕动着，有的地方还打着褶子，像老狗松弛的皮。

海面长出了脓包似的水泡，越长越圆，越长越大，紧接着便破裂了，一堆堆泡沫涌出，黏糊糊地粘在船侧，自乌云中偶尔露出的微光里望去，好像一滩滩胆汁。

单桅船的四面方都都涌起一条条波浪来，上面出现一条条沟壑和一点一点的星光，仿佛是一片被子弹击碎的玻璃。

星光中心的漩涡中闪烁着一点磷光，像坟地中自燃的鬼火，阴暗、冰冷。

挪亚立在船头，手中握着玉流锦的瓶子，一种奇异的声音自他心底生出，仿佛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打开这个瓶子。

面板给出的信息并不多，挪亚无法得知打开这个瓶子后会发生什么，玩家的手段他并不了解，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他只是记住这个世界有玩家，然后无视了瓶子携带的强烈心理暗示，找了块重物绑在它身上，将其扔进海中。

“咕嘟——”

它将沉入不知有多深的海底。

挪亚不在乎自己的举动有可能将彻底断绝一名少女的生路，因为当那名为玉流锦的玩家在瓶子上附加超凡的术法时，援助就已经带上了恶意。

若不是祈愿之瓶无法对挪亚造成影响，他此刻已经成为了瓶子的奴隶，并踏上了拯救持有者的征途。

“回馈恶意以恶意，很正常。”

挪亚打量着天际的铅云，此刻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骚动的海浪滚来滚去，一个波浪推上来，另一个波涛退下去，海风在浪头上发出凄厉的吼声，像山景，像梦境。

船上满是水，咸湿的海水，除了那个小到只能挤下三四个人的狭小舱室可能还有着一点干燥的地方外，这艘船已经湿透了。

包括挪亚。

挪亚立在船头，仰脸看向天空，船帆早已经放下，视野中只有一根笔直刺向乌云的桅杆，它在风浪中嘎吱嘎吱地响着，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挪亚并不会修船，如果这根桅杆真的掉下来砸坏这艘小船，他也只能干看着，如果不幸损坏了船身导致进水，自保的行动就更得提前了。

豆大的雨珠开始砸落，越来越密集，甲板上很快响起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一朵朵水花爆裂，强大的冲击力似乎让船身都抖动起来，但挪亚已经分不清它是因为海浪而颠簸，还是因为狂风了。

因为他的注意力落在了船尾。

那里有东西爬上来了。

粗重的呼吸声混合着利爪抓挠木板的尖锐刺啦声，就像有一名木匠在卖力地锯着坚硬的木头，气喘如牛。

一个黑影探出了头，紧接着是身子，然后是四肢，云层中闪烁的紫铜色闪电让挪亚看清了来者的样貌，也让它的怪异暴露在空气中。

这是一只如同鼠人般类人的怪物。

它的身体整体呈现一种灰暗的绿色，但肚皮是白色的，身体的大部分都光亮滑溜，但背上却有着带鳞的高脊。

那身形有着人形的模糊特征，而头部却是鱼类的，长着从不闭合的，巨大、凸出的眼球。

在脖颈的两旁，还有不断颤动的鳃，长长的手脚上都有蹼。

面板适时地给出了怪物的信息。

名称】深潜者

种族】神明眷族

性别】雄

说明】它之前是人

“怪物。”

挪亚的右手长出了黑鳞，五根骨刺齐齐伸出，寒光闪烁。

深潜者充满敌意地盯着挪亚，巨大的眼球骨碌碌转动着，暴虐和食人的欲望终于压制住了它对于挪亚这个未知生灵的警惕，让混乱占据了上风。

然后它向着挪亚冲了过来，但这种冲并不是狮虎捕猎时那种迅捷直白的冲，而是一种怪异的冲法。

它杂乱无章地向挪亚跳来，有时只用后腿，有时则四肢着地，像第一次骑独轮车的狗，但这只狗是食人的。

怪物叫了起来，它那嘶哑的、尖锐的喉音回荡在甲板上，传达了其面部所无法表现的，一切黑暗的感情。

挪亚为这种喉音找到了最贴近的比喻——被杀死前死命喊叫的鸭子。

也许这种声音记录的正是死人临死前的呼喊。

看着怪物的那张鱼脸，挪亚总是不由自主地，将其与石门上海底城市中抽象的死人脸对应起来，仿佛它们本就是同一张脸。

这只混乱的怪物和挪亚遇到的红蛇及原罪魔族都不同，它没有智慧，它的一切都是混沌的。

“也许这才是人类所面对的怪物的真正模样。”

挪亚扬起右爪，尖锐的骨刺划断了这只深潜者袭来的右臂，蹼掌应声而断，一蓬绿色的汁液洒落甲板，发出吱吱的腐蚀声。

但断掉的右臂不但没有令这只怪物退缩，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鱼头大口狠狠咬向挪亚的臂肘，腥臭的气味恶心难闻。

“砰！”

挪亚一脚踢在怪物柔软的肚皮上，异化后增强了许多倍的力量将其踹飞，撞到舱室的木板墙壁上，生出一阵闷响。

这只怪物的身体素质足以比拟三个健壮的普通成年男性，强壮得令人诧异，但在比它更强的挪亚面前，若是真的只有这点水平，那它的生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只深潜者挣扎着爬起来，由于肚皮中可能有着脆弱内脏的缘故，它看起来并不好受，一张鱼脸挤作一团，巨大的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

但它并没有放弃，嘶吼一声，摇摇晃晃地朝着挪亚再次冲过来，竟有了一点壮烈的意味。

但迎接它的，是挪亚再次踢出的一脚。

这只深潜者虽然身体素质优异，但搏斗实在是外行，按理说这种怪物理应身经百战、经验本能丰富才是，但它表现的却如同一只空有强壮身躯的懵懂幼兽。

“这怪物难道真的是新生的?”

挪亚走到第三次撞到木板壁上，挣扎着爬不起来的深潜者身旁，一爪划断了它的脖子。

绿色的汁液自颈中流出，在甲板上汇聚成小小一滩，在闪电的光芒下照出挪亚的脸。

绿血中的脸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他听到了灰雾梦境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