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好，茶馆内的生意也下滑了一些，但也有雨天在家闲不住的人来喝茶听书的。

街上行人稀少，茶馆两面的窗牖将雨水挡在外头，坐在里面，只觉气氛闲适。

案前，说书人正在讲那宣定府的统领如何打胜乌纥族猛将，为大昭赢得荣耀的故事。

“乌纥族是游牧民族，以英勇善战出名，族中男儿皆能骑马打仗，就连女子都不遑多让，他们每年都会举办一个比武大会，选出体力最好、反应最敏捷、武艺最强的勇士。”

“当时，各邦来朝，代表乌纥族前来朝贺的便是一个叫作穆萨尔的猛将，其身高超过九尺，体格强壮，诸位知道铁塔吧！他就如同人群中的铁塔。”

说书人生动的类比，引得众人交头接耳，有惊讶的，有笑的，也有不信的。

这时馆内进来一个素衣少年，她拿着油纸伞，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

待视线捕捉到一个静坐于窗边一角的背影，才搁了伞，寻了与他一条线上的西边角落坐下。

为免影响众人听书，小二压低声询问：“这位公子要喝点什么？”

“要一杯谷雨茶，再来一碟杏仁。”

“好嘞。”

小二弯着腰进了后厨，不一会儿端着托盘给她布上桌。

“公子请慢用。”

朱辞捞起一颗驼色的杏仁，指尖一摁，发出咔擦的破壳声。

加盐翻炒过的杏仁咀嚼起来，滋味尚可，吃得腻了，啜上一口茶水，即可解腻。

她抬眼，“不经意”地看向那端坐着的人。

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覆于其面，他手中所端的茶盅腾出热气，估摸着刚来不久。

朱辞正欲收回目光，他忽然侧头对过来，虽看不到他的脸，但那表情想必还是死水无澜。

朱辞朝他微微颔首。

“上将军不惧不退，稳住下盘，抬臂与那穆萨尔对抗……”

说书人的一折故事讲到了精彩处，众人目不转睛地仔细聆听。

不同声调的诵经声和低沉的木鱼声在佛殿内奏鸣，灵隐寺的所有和尚都盘腿而坐，闭眼念经。

最后面的蒲团上，跪着一些尘世中人，个个都在认真听经。

只有一个妇人虽同其余人一样跪着，却时不时地偷睁开眼，左右瞄一下，再斜过身子去瞧炉上点着的香。

那一炷香燃了三分之二，灰黑的一段香灰凝着凝着，便掉落进炉中。

李玉萍欣喜地缩回身子，可算是快结束了，又忍不住捶了捶酸痛的后腰，瞪了瞪同排最靠边的林兰芳。

林兰芳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没露一丝疲态，她旁边的秀蓉也是如此。

“装得挺像。”李玉萍不甘地嘟囔。

她改变主意留下来，就是想趁机羞辱她们，没想到这孤老婆子和那个小孤女这么阴险，竟然给她下套！

她已经跪在这里很久了，累得腰酸腿麻。

不过，想让她李玉萍知难而退，没门！

想到此，李玉萍又挺直了腰杆，闭眼捱时间。

过了一会儿，随着住持念完最后一段经文，木鱼声落停，众人起立。

李玉萍塌下身，呼出一大口气，被两个丫鬟用力扶起，她捶着腰，指挥她们：“快给我捏捏腿，腿麻得要死！”

两个丫鬟赶紧蹲下身，给她捏腿。

“死老婆子！敢作弄我，等会儿要你好看！”李玉萍磨着牙，恨声道。

她转头去看右边，那里已经没了人，她赶忙走出殿门，去往禅房的方向。

外头还在下雨，两个丫鬟急忙拿了伞跟上她。

小径上，秀蓉携着老大娘走得缓慢。

“婆婆，明天我想给哥哥求个平安符。”油纸伞下只有她与婆婆二人，可脸颊还是止不住地绯红。

未来的儿媳妇这么惦念自己儿子，老大娘自是喜闻乐见，她慈蔼地一笑，“他身上那个平安符挂了二十来年了，也快不成样子了，正好可以换上你给他求的。”

“嗯。”秀蓉轻声应道。

老大娘了解秀蓉，知道她又是害羞了，于是打趣道：“明年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洞房花烛夜，依你羞涩的性子，可怎么办啊？”

“婆婆……”听到洞房花烛夜，秀蓉忸怩地嗔道，脸儿烧红。

老大娘不由加深了笑容，后方忽然响起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考虑到道路狭窄，秀蓉连忙搀着她退到边沿，给后面的人让路。

哪曾想——“哎！真晦气！走个路都能碰上两个煞星！”

李玉萍见她们停下来，也跟着停步，斜着眼睛睇视她们。

“你才是煞星！还是个嘴巴恶毒的大煞星！”秀蓉一看又是昨天那个坏女人，还嘲讽自己和婆婆，便反唇相讥。

“哎呀！我儿子孝顺又上进，夫君英俊又体贴，日子过得是舒服美满，哪像你们，一个死了爹娘，孤苦伶仃，另一个就剩个儿子，也快孤苦伶仃了，啧啧！”

李玉萍一点也不气，她一脸怜悯地看着她们，好像已经勘破了她们悲惨的命运。

旁观的两个丫鬟昨天就看过了她们斗嘴，今天又是这一出，十分疑惑。

李玉萍并不是一个逮谁骂谁的人，怎么一碰到她们，就跟吃了炸药一样。

“你过得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过得怎么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秀蓉只觉得她得了失心疯，专门逮着自己和婆婆比。

“当然有关系！看见你们过得不好，我就高兴，你们过得越是不好，我就越是高兴！”

李玉萍挑着眉，昂着下巴，一副幸灾乐祸的刻薄样。

“李玉萍！”老大娘一声喝，却并不见怒气，“多行不义必自毙，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不见得会有好处。”

李玉萍对她的话不屑地撇嘴，眼角余光瞟到一个往她们走来的男子。

本只是随意的一瞥，瞳孔却忽然凝住。

楚鸣戴着斗笠，负剑而来，剑眉星目，轮廓分明。

昨天他低着头，五官都被遮住，李玉萍并没看到他的长相，今日一见，她不由惊震。

他没有看李玉萍，只对老大娘和秀蓉说道：“斋饭已经到了。”

“谢谢楚大哥。”秀蓉道完谢，抬脚就跟他走。

李玉萍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楚……怎么会……”

她的神色半信半疑，又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