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含走进来的时候,明疏正两手交枕在脑后,一只长腿屈起,另一只还算安分地伸着,凝神在思考什么。
他想得太入神,直到床沿坐下了一个人,才后知后觉地看去,神色还留有几分沉浸。
“姑姑!”明疏坐起身,一脸惊喜。
明含见到他也很高兴,嘴角边上的红痣随着弧度的上扬,给略显冷淡的美脸添了撩人春色。
“手伸出来。”
明疏听话地把手腕露出来,给她把脉。
平阳侯在边上瞧着,有些不忿,明疏在自己女儿面前,比在自己这里乖多了,哼!
细察脉搏过后,明含对平阳侯说道:“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是练个十来遍长枪都没问题。”
“对啊,我已经好了!”有了明含的金口玉言,明疏就像是从五指山下脱身的孙行者,精神抖擞。
他捞起脚踏上的鞋子穿好,就在平阳侯面前转了个圈,证明自己的健康。
明含的医术自然可信,但最为关键的还是那瓶药,他让明疏把药瓶拿出来,以供明含查验。
棕色的小圆丸有股浓郁的药味,闻着就苦冽,明含一嗅,就分辨出了里面炮制的药材。
她把药丸装回瓶子,对上平阳侯探究的视线,说道:“这药丸珍贵难得,是用十四种千金难求的罕见药材制作而成的,当然蝴蝶泉不缺这些,可是即便再好的药,也绝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疗效。”
平阳侯听完,捻上胡子,脸上一片思虑疑惑之色,明疏也如在迷雾当中,不得其法。
“别想了,明疏身上发生了奇迹,这是好事。”见他们皱眉苦思,明含开口说道,“我倒是想提一件事。”
两个人顿时抬眼看她,明疏问道:“什么事?”
“你跟我学医吧。”
明含说完,眼前的两人就露出截然相反的态度,平阳侯巴不得明疏走这条道,连声赞成,明疏却拒绝得飞快:“我不要!”说着侧过了身。
那一身红衣环臂而站,誓要把执拗进行到底。
“学医有什么不好?能救自己也能救别人!”平阳侯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看见明疏似有异议地要转过身,马上说道,“上阵杀敌也是救人,祖父知道,可是你这身子,还有那点功夫,这不是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嘛!”
明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默了默,又转过来,胸有成竹地道:“我认识一个功夫很好的人,他会指点我练好功夫的。”
“你是说那位楚公子?”那日背着长剑的楚鸣给平阳侯留下了印象,他很快就猜到了。
“是啊。”
这时,在旁坐视的明含忽然淡声来了句:“你的根骨乃是下下乘,根本不适合练武。”
此话就如冬日一盆冷水泼下,冻住了明疏还在笑着的脸,顷刻间屋内的气氛迟滞。
明疏环着的手往下松了松,接着跟僵住了一样,脸上的笑容已经被抹平,就连下颔的那条轮廓都透出孤削的单薄意味。
平阳侯忙站起来到他跟前,补救道:“她那是逗你玩,跟你开玩笑的……”
“我说的是真的。”明含说道。
她走过来,忽视平阳侯打的眼色,注视着目光浮于低空的明疏,语气平稳,“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问那位楚公子,看看是不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红衣少年就孤峭地蒙头冲出了房间。
阻拦不及的平阳侯回头看了看明含,对方泰然自若地从他身边走掉,独剩平阳侯一人愁眉苦脸。
那片红色一出现,旮旯里蹲了数天的一个汉子就紧紧地跟了上去。
起初明疏步履匆匆,那汉子也跟着走得很快,等到穿过热闹繁华的东市,他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那汉子还当自己被发现了,立即停脚,装作闲逛的路人。
等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明疏走进一间小院,那汉子便等在巷子口监测。
须臾,人就马上出来了,看表情像是很不高兴且有些沮丧的样子,然后就神情难过地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就这样,一个等着另一个接下来的行动,另一个却是迟迟没有行动。
一直到天光暗了一个度,等得心焦的汉子终于看到他站了起来,转进另一条巷子。
杏子巷的一处小宅门被明疏敲响,片刻后门开了。
因为门缝开得小,窥看的角度又不好,那汉子也怕被发现,不敢伸长脖子,所以他根本看不见屋里的人。
“楚鸣在这里吗?”甜水巷的院子明显空了,明疏想到朱辞曾叫自己送过信的地点,就过来碰碰运气。
钟信芳对他的一身红衣印象颇深,知道他与朱辞认识,但却不曾听说过楚鸣这号人物,“不认识。”
“那……阿辞呢?”明疏沮丧了下,又问道。
钟信芳的眉宇微动,眼中浮现疑惑,反问他:“她不见了?”
看来他也不知道,明疏落寞地点点头,动作迟缓地折身返回。
钟信芳慢慢关上门,稍作沉思,就散去了疑惑。他在前两天刚见过朱辞,与她结盟,虽然与朱辞相交尚浅,但见微知著,她绝不是那种轻易弃置的人。
她消失的最大可能就是像上回一样受了伤,在哪里休养,又或者是被桂堂东抓去了?
这个想法在脑际初现,就被钟信芳下意识地否定了,但越是否定,越是不安。
他握拢五指,正好今夜桂堂东要来,可以探下消息。
五月气温暖和,走得久了,身上就溢出了薄汗,将朱辞本就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剔透。
她一路问着地儿,走到了一条街上,繁华热闹的声音在这里通通被隔绝,楼馆院门全部关闭着。
暖风吹来,拂动素白的衣衫和乌黑的发尾,朱辞抬起右手,用指骨拭了拭汗,失笑道:“怪不得指路的人那样看我。”
原来这里已经变成了花街柳巷,时移世易。
当初他身边的三个亲信副将被指为杀人凶手,一个死了,一个“畏罪自杀”,另一个不知生死。圣人念在他们战功赫赫的份上,仅判其死罪,并未迁怒家眷。
朱辞依照多年前的地址消息,一家家找过来,就为了确定他们的安好,前面两家都找到了,子孙过得虽不如前,却也不愁吃穿,眼下就只剩下那位流亡在外的亲属尚未确认。
她看了看随风转动的大红灯笼和悬挂的绸带,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自己一人,四周寂静得没有人声。
瘦弱的肩膀最终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返还,难掩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