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烟花巷的秦楼楚馆一片娇声软语,过眼处,皆是旖旎。
这是明疏第二次被人拉到此地,南风馆门口的清俊男子今夜换了件淡蓝的衣服,脸上带着的淡淡笑意在见到明疏时,透出不可捉摸的意味。
他显然记得这个红衣少年,且印象还很深刻。
明疏臭着张脸,和秦白雨坐到一张黄花梨桌边,随后来了一个五官清秀的小倌,问他们要喝什么茶。
秦白雨随口道:“雨前龙井。”小倌便依言取了龙井茶叶,着手展示茶艺。
那清俊的男子轻声同一名小童吩咐了句,须臾三个不同类型的薄衫少年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位公子,请挑一个吧!”他笑着说。
那三个少年都是面皮白嫩、身材纤瘦的模样,长发半披,姿态柔顺。
明疏只瞟了一眼,身上就凸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赶紧撇过头。
他不说话,就只能秦白雨点人了,他脸色尴尬地抬手指了中间一个。
被挑中的月洛随即往秦白雨身侧行来,这可吓坏他了,秦白雨慌忙绕到明疏的右手位坐下。
那具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躯体一靠近,明疏的身体一寸寸地结成寒冰,脖子僵硬,表情凝固,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你不要靠近我”。
“公子。”月洛温声唤他,泡茶的小倌把茶注入盏中,他将茶盏挪到明疏手边,“西湖龙井已经沏好,您——”
茶盏慢慢搁下,明疏猛地站起,把两边的人吓了一跳,却见他捏着拳头,快步走掉。
秦白雨刚捧起的西湖龙井马上又放下,拿出一锭银子,匆匆跟了出去。
“明疏!明疏!”喊了好几声,前面的人才慢下脚步,秦白雨连跑两步,到他身旁。
明疏神色肃然地看着他,非常肯定地道:“我不是断袖!那些娘娘腔靠近我的时候,我只想吐!”
秦白雨点点头,这一点他也看出来了,可是如果明疏不是断袖,那怎么会有情爱中人的表现?
走在街上,两人一时之间百思不得其解。
杏子巷的一处宅院里,桂堂东照旧来了,却没有立刻推门进房间,他停在阿蒙面前询问:“这几日,你跟着他,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夜风卷起衣角,阿蒙歪着头想了想,回道:“去了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没有了。”他睁着眼睛,疑惑地摇摇头。
桂堂东知道阿蒙的智力虽然低弱,但是对自己忠心不二,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决计不会有假。
窗纸透出极其微弱的烛光,里面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他估计又在盯着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桂堂东低下头,把腰间佩戴的白玉的流苏缕了缕,再抬头时,眼睛已经眯起,“后面的日子,就别让他出门了。”
阿蒙心里不乐意,不出门就吃不到甜甜的桂花糕,吃不到桂花糕就不高兴。
没有听到应有的回应,桂堂东看向阿蒙,眼含威视,他才撅着嘴,不情愿地说:“是,主人。”
他的心思,桂堂东轻易就看穿了,低声训斥道:“不过是居家几日,就这么不乐意,我看你是有段时间没受罚,就没了本分!”
阿蒙连忙收起不高兴的脸,他可不想再吃难吃的东西了,他不要挨罚!
跟在桂堂东身边的阿利见状,心中大快,他向来看不惯阿蒙,明明比自己蠢,却能得到桂堂东的青眼。
他正捂着嘴,得意地笑,桂堂东忽然微微侧身,用眼角的余光睨了他一眼,他立即老实了。
……
翌日一早,钟信芳戴上面具出门去,被阿蒙拦住了,阿蒙自己也很不开心,难受地说:“主人说了,不让出门。”
“为何?”钟信芳摘下面具,眼瞳幽深。
“不知道。”阿蒙没精打采地摇头。
莫非桂堂东发现了他和朱辞的密谋?钟信芳想到,心口顿时一窒,马上又否决,不可能!阿蒙刚来监视,自己和朱辞虽然都在茶馆,但没再会面。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钟信芳拿着面具思虑,不能乱了阵脚,先看他走的哪一步。
突然,阿蒙戳了戳他,小声地说:“你别难过,我也没有桂花糕吃。”
像只小老鼠一样,钟信芳的目光掠过他憨傻的脸,一言不发地回屋了。
登云峰屹立于溪州之南,临近上祁,山上常年云雾缭绕,草木遍地,宛如仙境。
通往山巅的路只有一条,走势险峻,共有九百九十九阶。
阶与阶之间的高度相差足有成年男子的脚掌之长,走在上面,务必要慎之又慎,一不小心滑了脚,就会命丧当场。
寻常人走不过一百阶,便会又累又惧,身心俱疲。
因此尽管悬空寺有着玄乎的名声,但能上去求问者寥寥无几。
楚鸣走完九百九十九阶,站在山门前,逡巡眼前的环境,古寺苍树,飞鸟浮云,无一变化。
他走进去,佛寺的门敞开着,地藏经的吟诵声传入耳朵。
地藏经!他的身躯倏地一震,不由加快了脚步。
佛前,左右各盘坐着四位僧人,身穿灰色僧衣,手中佛珠捻动,正阖目吟诵。
正中陈放着一具没有生息的人体,楚鸣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看。
老主持神情安详地躺在布衾上,穿着那身黄色僧服,右手里还握着那串檀木佛珠。
砰!他双膝跪地,深深叩首。
一人从前侧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温润如玉:“楚施主请起。”
楚鸣缓缓直起身,灰衣僧人一手持掌,一手拈着小叶紫檀佛串,面目端丽雅致,含着渺远的气质,仿佛净水瓶中的一枝青柳。
“师傅认识我?”楚鸣问。
僧人颔首,走向门外,楚鸣随之而去。
“你要的答案,日后自会出现。”僧人站定后,抬目道,“因果轮回,你远道而来,得此,许会失彼。”
他知悉一切的目光放远,落于天边的云端。
那是上祁的方向!楚鸣当即心神不定,似有所悟,他双手合十,俯首道:“请问师傅法号?”
“了一。”清清淡淡二字。
“多谢师傅指点,在下先行告辞。”楚鸣谢过后,再次跪下,对着老住持遗体的方位,连叩三个响头,旋即离去。
了一看着他下山的背影,脸上平静如水,目中却浮现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