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的下人把平阳侯的帖子递给秦白雨后,他阅过内容,就马上赶去了平阳侯府。
常青居的院子里,明疏神情恍惚地呆坐着,那身红衣沐浴在阳光之下,却没染上半分暖意。
心口钝钝的痛,做什么都没了兴趣,思绪就像柳絮一样漂浮在空中,没有着落点。
“不想看见你,可以吗?”
淡漠的话语在耳边每回响一次,心口就如火上加油,痛得愈加剧烈。
“明疏。”秦白雨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在旁侧坐下,试探地说,“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一定要说出来,憋在心里,只会越来越难受。”
他说完好一会儿,明疏才跟刚发现他似的,语气飘忽地道:“你怎么来了?”
见他灰心丧气至此,秦白雨不由心涩,抬手搭上他肩,劝解道:“明疏,世上能做而难做之事众多,一件做不了,可以做另一件,同是为国为民,你无需执着于此。”
保家卫国固然是大志,但倘若上天没有给你实现志向的道路,那就走另一条殊途同归的道路,也未尝不可。
明疏侧首看他,秦白雨忙缩回手,却听他说:“我难过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秦白雨惊讶又疑惑地追问:“那你难过的是什么?”
明疏不再看他,抿唇不语。
“你有难事却闭口不谈,那它就会一直横在你心间,没有人知晓,就没有人能帮,最终也就不会有转机。”秦白雨殷殷劝说,对症下药就要先知道是何病症。
明疏听到他殷切的话语,垂落的眉眼顿住,而后抬起,“她不理我了,她说不想看见我。”
突兀的一句话让秦白雨摸不着头脑,他皱着眉想问她是谁,就听明疏接着说:“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对,让她这么讨厌我,明明之前那么担心我,现在却突然……突然……”
语到末尾,已是难过得不行,他伤心的眼中夹杂着微微茫然。
明疏不明白,只是短短的几天,他和朱辞的关系怎么就突然降至冰点,且毫无还转的余地。
一番话越听越明白,原来是这回事,秦白雨露出一个“过来人”的笑容,“这事我懂。”
“是吗?那你给我说说。”明疏四散的眸光重新凝聚。
“这种情况是正常的,通常每个男儿都会经历,但是你千万不要轻易退缩,一旦退缩,就再也没有可能了。”秦白雨说得头头是道,明疏认真地听讲,“古语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很有道理,明疏凝目,若有所思。
“追求姑娘亦是同理,女孩子偶尔冷待你,并非是她变心了,而是——”
听到这里,明疏的脸上出现疑惑之色,打断道:“这和女孩子有关吗?”
秦白雨张着嘴巴愣了下,反问道:“这和女孩子无关吗?”
“是啊。”语气平静自然。
顿时,秦白雨原地化为一座雕塑,好半晌才颤抖着嗓子道:“你、你说的那个人,是、是男的?!”
明疏被他的大惊小怪弄得莫名其妙,转开身,兀自琢磨他讲的古语。
这一反应相当于默认,秦白雨登时站起身,脸色复杂,“断袖之癖,向来为人鄙夷,你……你又是世家出身,若是传出去,必定会引起满城风雨。”
此话一出,便犹如一道闪电劈中院外正偷听的两人。
平阳侯和明含睁大眼睛,缓缓地对视片刻,平阳侯痛心疾首地就要冲进去,被她眼疾手快地抱住胳膊。
“嘘!”明含一面把他往外扯,一面对他做口型,要他稍安勿躁。
“谁说我是断袖?”明疏也霍地站起,眉峰聚拢,“她是我的朋友,本来我们好好的,突然一下就意断恩绝,我……我当然心里难受。”
照孙子的说法,是男儿情义的问题,和断袖毫无关系,平阳侯立马放下心,撤回脚步,贴回墙边。
秦白雨半思索着,半狐疑地扫视他两圈,说道:“我有三问想请小侯爷如实回答。”
“你尽管问,我绝无虚言。”明疏直视他的双眼。
“请问小侯爷对她,可是时常思念?梦里有她,甚至白天也会出现幻影?”
将军冢的那一面的确经常入他梦里,还有她眉眼含笑的样子,也的确在白日有过。
明疏颔首承认:“是。”
秦白雨笑了下,发出第二问:“请问小侯爷听到她说不想见你时,可是心痛欲裂?乃至此刻听我描述,都甚是难受?”
“你说得没错。”明疏刚才听他平淡叙述,心不可抑制地收缩。
平阳侯的脸皱成一团,眼神从震惊到萧瑟,无声地传递出哀叹:完了完了!明家的香火……怕是要断了。
“最后一问,请问小侯爷看到旁的男子同她说话碰触,可会感到气恼愤怒?可会想把她带走,不让他们有来往?”秦白雨此时已是智珠在握,没等明疏回应,他就肯定地说,“会。”
明疏心中乱作一团,秦白雨把他的心思一一说中,分毫不差,难道自己真的是断袖?
秦白雨看出明疏的慌乱和不敢确信,他淡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情感体验:“我对孟小姐的感情反应就是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之悲欢牵动我心,此生只想与她共度。”
明疏彻底慌了,喜欢,这就是喜欢吗?他怔忪地陷坐下。
这时,明含若无其事地走进来,把秦白雨叫了出去:“跟我过来。”
秦白雨只来时匆匆见过她一面,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看她似乎有事相商,便没有推却。
待走到院外,猛然看到平阳侯,他忙要作揖,被明含截住,她看向平阳侯,“爹,明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断袖,我们也不懂这回事,干脆就让他亲自试验一回。”
平阳侯领会她话里的意思,惊诧地注视,“你是说……”
“对!”明含朝秦白雨侧了下脸,示意道,“这事由他出面最合适。”
秦白雨和明疏相识,虽文弱但善良,两家又将有姻亲关系,让他带明疏去南风馆,是最好的选择。
平阳侯捻着胡子,思考完毕后点了头,“那就这样吧。”然后把这项任务交给秦白雨执行。
未来祖父交代的事,秦白雨自然应允。
阳光灿烂,气温宜人,吹得花木舞动作响。
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瘫在竹躺椅上无疑是件逍遥事。
朱辞最喜欢春夏交替的时候,睡意最是朦胧,一不小心就会跌入黑甜乡,伴着草木的气息,一睡就是半日过去了。
但这一回却睡不沉,伤害了一个人的满腔心意,心底便隐隐缠绕着愧疚感,不想不念却忽视不了。
于是这一觉睡得很累,醒来有种若有若无的怅然。
夜空已经罩上细碎的星子,投在她的瞳孔里,瞬间光年被无限拉长。